仿佛被千斤重的物件压住了眼皮,我费尽力气动了动手指。紧接着,是一阵“她醒了!”、“医生!”一类的声音。
好吵。
“生命体征正常。谢天谢地!早川小姐终于醒了!再不醒的话,太宰先生——”
好吵……
我迷迷糊糊地想。
意识回笼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左边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那外面正在下着细微的雪,一幅冰凉的银白画卷。
我有点儿恍惚,半天没有搞明白状况。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夏天的夜晚,我仍记得那天的星空和略带燥热的风,迷迷糊糊间,我见证了死去的人们再度有了微弱的呼吸……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低下头,头发长长了许多,垂在腰侧,发尾略微有些干枯。身上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袖口露出的指节像是皮肤包着骨头,过分瘦了。
苍白地过了头的肤色。
喉咙里不断涌动着痒意,可我连咳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具身体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是由朽烂了的零件拼装在一起的。
“……早川小姐。”替我挂营养液的护士一脸关切地询问我:“请问,您感觉还好吗?”
我先是轻轻摇了摇头,又询问:“……太……宰。”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丧尸的“嗬嗬”声一样难听,连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没关系的,早川小姐。”护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局促,她温和地解释道:“您只是太久没说话了,您只是睡得太久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
她一阵福至心灵:“您是想问您睡了多久吗?半年。从我开始照顾您开始,那时,港口黑手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许多建筑受到了毁灭性的攻击,这里是重新修缮的医疗部……您还想问什么?可以慢慢说。”
“太。宰。”我扯动嘴角,比了一个口型。
护士这下懂了:“太宰大人吗!他没事,他没事。他昨天晚上还来过一趟,因为有工作,所以又离开了……对了,这半年里,太宰大人时常会过来,在那里休息。”
她指了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把简单的椅子,无法想象人要怎样在那里进行睡眠,我想象了一番太宰和衣而睡的场景。
也许会像一只被遗弃了的黑猫。
像那只躺在斑马线上,和我一起失去生命的黑猫。
我心里突然抽了一下。
“其实,中也大人也经常来,嗯……还有钢琴家……”
她一一细数着来探视过我的人。
在她的话语里,我大概清楚了,青年会、中也、太宰……他们都没有死去,不像梦境里同事所说的——“旗会都死了”,我依稀记得,信天翁曾说过“为旗会报仇”这句话,旗会……正是青年会。也许,在我没有来到的世界里,他们的确就那样死去了,被魏尔伦杀死了。
幸好、幸好……
没有人死去,大家都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确认了一番我的身体状况,将我的病床摇高了几分:“如果您再不醒的话,按照您的身体状况,恐怕医生前辈就要给您下最后通牒了呢!幸好……对了,医生前辈今天刚好有工作,所以没有在医疗部,明天应该会来一趟。总之,我就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护士出去时轻轻关上了门,病房里徒留下我一人。
我静静地思索起来。
昏迷之后,我曾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得知了一个消息——我的哥哥太宰治,我的朋友中原中也……他们都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显然,那本书里并不存在我这一角色,毕竟我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知道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我一直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转世,而我幸运地没有遗忘掉前世的记忆。
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复杂一些,因为我没有任何关于“文豪野犬”——那本书的记忆。包括,即使是现在,我也想不起来漫画的任何内容,只能够根据同事和我的对话判断出零星的消息。
——在没有我的世界里,太宰依然居住在那个集装箱里。
旗会也没有生还。
前者让我感觉胸腔里猛地抽动了一下,带动一片身体的疼痛,我只好先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思考,好在,作为幽灵的我为了让自己不忍受疼痛,早已练就了“说停就停”这一能力。
至于后者……
当初魏尔伦事发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选择,我只能动用了曾被实验室激发出来的进阶能力——复生。
当初这一能力开发出来时,甚至没来得及实验,实验室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我得以遣返回日本。
这也导致了,我也不知道它的代价、它的极限在哪里。
至于复生的期限只有一天,是我根据自己前世的死亡推断出来的结论。
过了这一天,死者的灵魂就会全部消散,就像前世的我,也只有死亡后一天的记忆。所以,届时即使用我全部的灵魂去换取对方的生机,恐怕也无力回天。
这么看来的话,比起复生,用换命来形容更加合适。
用自己的灵魂去缝补往生者破损的灵魂,代价自然是灵魂的不可逆损伤。
普通的药物、或者由我的异能力造就的药剂都无法弥补这份空缺、修复这份损伤。
我轻轻地拢了拢手掌。因常年修习体术、握着手术刀,指腹上曾凝成了厚厚一层的茧,如今已经光滑平整,这双手也许还能够用手术刀,但大概再也不能握枪了。
不过,我也并不后悔,能够救下同伴、能够醒过来,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运了。
唯有太宰……
我侧过脸,窗外的雪停了。
…
我适应了一番我的“新身体”。
外科医生说得没错,如果我再不醒来的话,恐怕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因为这具身体已经糟糕到了无法更糟糕的程度,各项机能濒临报废,哪怕是休养到走路的程度,也要耗费三四个月的时间。
好在,护士说会为我找到轮椅。
“谢……谢,”我慢吞吞地对着她说。
“早川小姐,您客气了。有什么事,随时按铃叫我就好。”她脸上升起两片红晕,又带着迷之微笑慌乱地离开了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对我的态度好像有点好得太过头了……
如今的身体不足以支撑我进行长时间的专注思考,刚刚思考了一下梦境和昏迷前的事情,我便感觉到,如果继续下去,后脑一定会不断地刺痛,所以,我只好先施行尽量放空的方针。
又是迷迷蒙蒙的一个混沌长觉。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夜晚,我懵了好长一瞬,半晌才弄清当下的状况。
余光中,有一个人影正坐在我的身边,是太宰。
他目光没有焦距地放空着,或许正在想什么,又或许只是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