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
外科医生所预估的最佳的、最坏的情况全部都没有发生。全部。替身、武斗派成员一个不缺地安全抵达。
他缓慢地抽出一根烟。
望着空气里浮起的淡淡烟雾,我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身上宽大的黑色西装,试图将身形隐进夜色里。
四月的意大利气温依然不高,饶是衣服厚实,羸弱的身体还是有些遭受不住室外的冷风。
“也许是对方识破了港口黑手党的想法,于是选择按兵不动。”我握着拳头,抵在下巴上轻咳了一会儿,做出推测:“也许,他们正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去怀疑最不可能的情况:那架私人飞机真的只不过是一番好心。
“不论是哪一种……越来越有趣了啊……不是吗。”他勾起嘴角,锯齿状尖锐的牙齿,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等待吞食敌人血淋淋的肉:“……嗯……耗费脑力这种事,还是交给……”声音可疑地越来越小。
不用猜也知道他会说什么啊……
“先离开这里吧,前辈。”我的目光移向远处灯影浮动的城市,放轻了声音说道。
事情的真相暂且不得而知。此时,更重要的事摆在我们面前:前往意大利黑手党提供的住所,同太宰所在的武装支队进行汇合。
…
刚一出机场,一辆线条流畅的六轮跑车便停在了我们面前,它是如红蔷薇、如鲜血一般的颜色,在这座暴力泛滥的城市里散发着诡异而艳丽的美。
我瞥了一眼车标,心中暗暗猜测,购置它绝对要耗费不少钱财。
车窗缓慢地摇下,驾驶座上,是一个肤色较深、眼睛如绿宝石一般的男人,是典型的意大利人长相。
当他张口时,说的却是流利的日语。
“初次见面,教父等你们很久了,特地派我来迎接你们。”男人张扬地笑着说道。
“……嗯。”外科医生正色起来:“……请替我们向教父问好。不过,这种小事,就不麻烦贵方了。”
“怎么会是麻烦,能接送贵方是我们的荣幸,”他手肘搭着车窗,微笑着从口袋里翻出一根雪茄,点燃,然后朝我说道:“我说,小姑娘。拒绝了mafia的私人飞机,总不能再拒绝一次专送汽车吧?”
果然吗,是被知道了更改登机成员的计划。
他这番模糊暧昧的态度,更令人揣测不清来意。
“……有劳您费心了。”我同样微笑着回道:“但是,您的车尾座里,恐怕无法坐下那么多人吧。”
“按照mafia的宗旨,为客人提供方便是最重要的。”男人敛起笑,随意地摁了摁车喇叭,刺耳的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惊悚恐怖:“只是,不要后悔为好。”
不远处,港口mafia的车辆已经驶来,织成了如黑色水流一般的长队。
真正见到自己人的车辆时,十五个小时旅程带来的疲惫才稍微松懈了一些。
我向男人微微行礼,同外科医生一同折身去往汽车所在地。余光里,那个男人迟迟不曾动作,他笑吟吟地望着我们所在的位置,像在等待好戏上场。
我的目光落了回来。
面前的车门之上,印着廖廖几笔似鬼魂一般抽象的马克笔涂鸦,因为车身和墨水都是黑色,加之夜色笼罩的缘故,不靠近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画……哭泣的人脸、爆炸的火光。
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可以发现一个红色的光斑正在闪烁着,以及……驾驶座上没人。
车上被人动了手脚!
“后退!”我一边往后倒走,一边呼吸急促地喊道。
站在我右手边的小松杏还在怔神,已经被一旁的织田先生往后拽了一步。
在我话音落下的三秒钟后,一记爆破声响起,源头正是我眼前的车辆。
我猛地转过头,环视四方,只是我面前的车辆,爆炸辐射的范围只涉及到我们三人。由于反应迅速,所以没有任何人受伤,只有一星子火点烫到了衣领上。
外科医生匆忙走过来,打量了我一圈,见我没什么大碍:“……怎么回事?”
“车上没人。”我冷静地回想着车门上的涂鸦痕迹,这是太宰的手笔。
他早已预料到了这番场面?还是说爆炸是他有意识放任的行为?不对……我遗漏了什么。
“……意大利黑手党的水平,已经渗透到了这个程度么……”外科医生脸色越来越差。
“等一等。”
我说着,转过了头。与此同时,织田先生也偏过了脸。
不远处的红色六轮跑车,忽然炸出了一片火光,方才还在洋洋得意的男人,此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幽微的橙色火光照拂在周边之人的脸颊上,织田先生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一旁的小松杏,身体却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外科医生脸色凝重地转向我:“……你知道什么?”
“是哥哥做的。”我动了动唇角,字句像从喉咙里跑出来的一样:“过去吧。这个程度,他不会死。该给对方喂下治愈药剂了。”
“要、要救下他吗?”小松杏瞪大眼睛说道:“……早川小姐,可是他们想要杀死你!”
“不,他们没有想杀死谁。”
我回想着杀伤力不大的爆炸现场,长呼了一口浊气,冷静地说道:“按照对方原本的计划,炸弹会在我打开车门的那一刻爆炸,我会受伤,但却是在治愈药剂可以恢复的范畴里。”
不过,我猜测那扇车门大概是打不开的。车门大概率被太宰做了手脚。而之所以能够算计在我们后退到安全领域再爆炸,也许和车窗里正在闪烁的红光有关。
——是窃听器。
太宰的报复方式,是让他以为自己计谋得逞、最得意忘形的那一刻,高高地从云端坠落下。
我隐去猜测的一切,冷声说道:“总之,意大利黑手党送来的只是‘见面礼’,而哥哥原封不动地奉还了这份礼物,只是——玩笑。”
在他们看来,这般血与肉的来回交手,兴许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边,医疗团队有条不紊地行动着,很快便将男人从爆破现场抬了出来,他身体上的烧伤面积极大,我和外科医生交换了一个视线,走到他身旁进行检查。
他的身体上流出暗红的鲜血,混着硝烟刺鼻的气味,他的呼吸正逐渐变浅,就算送进医院也拯救不了的伤势。
但治愈药剂可以。
太宰算好了的,亲手给他一身不会死亡、但一定会非常疼痛的伤。
“替他注射。”我背对着小松杏说道。
“是!”她的声音仍然抖个不停,看得出她正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在我下达指令的下一秒,小松杏便立刻动身前去执行。
我垂下眼,这次的爆炸是一场“见面礼”,是港口黑手党选择不遵从他们指令和想法带来的“惩罚”。
对方实在是……高傲、耐心、手段高明。
而太宰的“回礼”,则是让对方清楚是谁的手笔、但因为“恩情”于是只能吃个闷亏的敲打。
如果说他们是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那么太宰就是最好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