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城西水路运输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之后的几日雅沁都跟着王大姐去了坊市,米粮和美酒的价格也都大多有了个了解,或许因为久不出门的缘故,这几日下来身体反倒强健了不少,不但没了头晕目眩,气血还恢复了不少。
又到了傍晚时分,二人回到了竹云轩,才刚到门口,小厮就跑了出来,着急的说道:“东家,掌柜的,里面有个客人,已经喝了六坛老酒了,还不愿离去,非要见到你们才行。”雅沁已经猜到了是谁,对着小厮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忙别的吧。”小厮离去后,雅沁问王大姐:“大姐啊,你可猜到是谁要见我们?”王大姐笑着回答:“能喝六坛老酒还清醒,又非得见到我们,除了那个龙且还会是谁啊。”雅沁笑了笑,与王大姐一同走进了大门,果然就是龙且,仍旧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桌上摆满了六个空酒坛,听到声音,转头看去,竟是雅沁她们回来了,焦急的说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害得我每日都询问有没有消息,急死我了。”王大姐调侃道:“又没有少了你的老酒,你急什么啊。”龙且叹了口气说道:“项兄终于给我安排了个重要的差事,原本想着能够大展宏图,谁知道你们完全不着急,害得我日日和英布那伙人困在山寨之中,哪里都不能去,都闷死我了,既然你们不着急,我只好来找你们了。”雅沁想了想说道:“我们这几日也没闲着,都是去了坊市,为何这吴郡坊市之中的米粮和美酒的价格都是一模一样的啊,原本还想比较比较的。”龙且点点头,说道:“你们可算是问对人了,这个我清楚,当然是郡守规定的,他害怕出城运货的客商将好的米粮美酒藏匿在便宜货的下面,逃避抽成,所以将一切的价格都统一,守卫也方便,按照类别和重量来计算就可以了。”雅沁再问道:“品质优良的自然不肯降价,如此一来,那些品质稍差的不就卖不出去了吗?”龙且点点头,悄悄的说道:“你们也不笨,还有一件事,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你们以为那些低劣的米粮去了哪里,郡守可不会让它们浪费,而是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与仓库中的上等米粮对换,然后运上等米粮出去售卖,这才是他最赚钱的生意。”王大姐愤怒的说道:“他这不就是监守自盗吗?为何没人管管。”雅沁看了看周边,还好此时竹云轩内没有其他客人,王大姐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小心,也就没再往下说。龙且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现今世道就是这样,民不聊生的地方比比皆是,吴郡盛产米粮算是好的了,立于庙堂之上的人尚且争权夺利,盘剥百姓,如何能希望这郡守为民着想呢。”
雅沁惊奇的看着龙且,没想到他如此鲁莽冲动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见识,龙且也察觉到了雅沁异样的眼光,有些羞愧的说道:“这些自然是项兄告诉我的,我可没有这样的见识。”雅沁此时对项云有了些许改观,原本以为他就是个世家豪族的纨绔子弟,竟也能关心百姓的疾苦,先不管目的是什么,但是这份见识,已经胜过了不少人。雅沁对龙且说道:“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们现在还没有决定,再给我们三日吧,三日后我告诉你安排。”龙且也不再催促,只是有些失望的离开了竹云轩。
现在店中只剩下了自己和王大姐,对于这样的坊市,二人也是难以选择。突然,范老从楼上房间下来,边走边说:“老夫也是这竹云轩的人,可是许久未露面,你们把老夫给忘了。”雅沁终于见到了范老,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期待,她知道范老一定有办法。王大姐却不留半分情面的说道:“我还真把你这老家伙给忘记了,差不多到了一月,你就没出来过。”范老故作高深的说道:“老夫不出来,自然有老夫的理由,你们可知道这吴郡汇聚了多少英雄豪杰,老夫如果露面,又会有多少人来争抢,不出来,也是怕给你们惹麻烦。”王大姐对范老这话嗤之以鼻,骂道:“整天就知道故作高深。”雅沁是相信范老的,起身行礼后问道:“还请范老指点。”范老坐下,喝了口老酒,缓缓的说道:“老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既然所有的货物不分优劣,价格都一样,只要不是傻子,自然都会选择好的,选择的人多了,盯着的眼睛也就多了,但是劣质的又会被郡守低价收走,这样难免会被他们察觉,雅沁,你是在担心这个吧。”雅沁点点头说道:“范老,这样一来,坊市的货物不就不能收购了吗?”范老点点头,说道:“雅沁就是聪慧,一点就通,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吵闹。”王大姐知道在说自己,但现在还得要他给个结果,也就没有发作。范老看王大姐只是转过身去,并没有和他吵闹,觉得没什么意思,继续说道:“那雅沁,既然坊市之中的货物都不能碰,那为何还要把目光停留在坊市呢,既然你可以通过城西河道运送出城,为何不能进城,又为何要进城或者出城呢,有了吴家商队的旗子,通行无碍,又为何只看到吴郡,而不能着眼天下呢。”范老这么一说,雅沁茅塞顿开,说道:“范老,我明白了,只是这收购方面我没有门路啊。”范老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还是不知变通呢?坊市之中的货物都是从何处来的,自然是进出吴郡来的啊,他们去哪里收购,你也去不就完了吗?况且抽成一半,坊市的价格却没有高得离谱,这是为何,自然是收购价格低廉,商人重利,老夫已经打听清楚了,吴郡最大的酒商和粮商就是王家和秦家,你去找他们问问就好,商人重利,想必郡守的盘剥早就让他们痛苦不堪,在运送进城的时候,顺便帮他们送些进来,想必他们会很乐意的,利益捆绑,也必然不会告诉郡守。”
说完,范老拿了两坛老酒,又回房了。想了很久,雅沁觉得范老说的不错,确实是这个道理,给予钱财是无法巩固人心的,只有利益的共同体才能让大家上下齐心。
雅沁对王大姐说道:“大姐,明日我们就去拜访这王秦两家吧。也不知道芸曦怎么样了,收到我得信了吗?来吴郡已经一月,好想她呀。”
由于东陵郡是东南中心,人口众多,受到帝国政策的波及也更大,原本繁华的城市,现在也才刚刚入夜,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巡夜的士兵,贩夫走卒也都失去了踪迹,剩下的只有喝醉酒,忘记归家时辰的人。
此时吴家大门紧闭,送信的人左顾右盼,急切的敲响了吴家的大门,敲门声急促而响亮,管家听到敲门声,问道:“谁啊,大晚上还来敲门。”送信的人小心的说道:“我是来送信的,麻烦速速开门。”管家打开了一道门缝,那人迅速的把信件递了进去,立刻就跑开了。芸晴被困在家中已经有些时日了,很是想念以前的繁华,垂头丧气的说道:“现在也就刚入夜,还在街上走动的已经没几个人了,送信的人都那么心急,害怕沾染了晦气啊。”管家知道芸晴心中烦闷,笑着回答说:“三小姐,你也清楚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怕出门就会被当成流民抓起来,身上财物被抢夺也就罢了,弄不好还要被送去修阿房宫,听说已经动用了几百万民夫了,这样大规模的徭役,搞得都是人心惶惶啊。”芸晴点点头,说道:“你不用担心,父亲都跟我说明白了,这么多天我也没嚷嚷着要出门,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真的很怀念以前自由快乐的时光啊,对了是谁来的信件啊。”管家把信件递给了芸晴,信用精致的木盒装着,芸晴打开木盒,里面是块白绢,写着俊秀的四个字,芸曦亲启。居然有人会给姐姐写信,芸晴很好奇会是谁呢,很想知道,却又怕被芸曦责怪。
芸晴转头看到樊哙正在烤肉,毕竟已经入夜,晚饭的时间要到了,芸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樊哙,取一块最黑的木炭给我。”樊哙不知道芸晴要做什么,老老实实的拿了一块木炭递了过来,芸晴正要伸手去接,樊哙说道:“太脏了,手也不容易洗干净,你是要写什么吗?我来吧。”芸晴也不想把手搞得脏黑,点点头,指了指白绢上的曦字,说道:“你来帮我这里涂黑。”樊哙识字不多,既然是芸晴发话,他必然不会多问,立刻照做,看到芸下是漆黑一片,院内响起了芸晴铜铃般的笑声。
这样就算被姐姐发现也不会怪我了,到时候就说不知道是谁的信就好。芸晴打开了信件,没想到是雅沁写来的,芸晴失望的说道:“原来是雅沁的信啊,还以为谁会私信姐姐呢,看来又是我想多了。”樊哙一边烤肉,一边说道:“二小姐整日在家中读书,也不贪玩,怎么会有人私信于她呀。”芸晴嗔道:“你的意思是我只知道贪玩喽,那好,明日开始我也去读书,你别打扰我了。”樊哙害怕再也见不到芸晴,不停的道歉,芸晴原本就只是想逗逗他,要说读书,自己还真静不下那个心,对樊哙说道:“一会把烤肉送到姐姐那里去,我去找姐姐。”说完,又砰砰跳跳的跑开了。
芸曦还在房中研习天书,她很清楚,现今天下越来越乱,东陵郡都变成了这样,那帝都的动乱肯定更加严重,如此繁重的赋税和庞大的徭役,百姓已经负担不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帝国就会崩溃,前几日她见过吴远道,建议尽快启程离开东陵郡,沛县只是个偏远小县,想必没有那么多人觊觎,日子也会平静一些。昨日芸明也来信了,信中说沛县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不过徭役也很严重,田地荒芜,逃难的人不少,吴远道也在考虑是否离开东陵郡。
芸晴拿着雅沁的信跑了进来,对芸曦喊道:“姐姐,姐姐,雅沁来信了。”没想到雅沁竟会来信,芸曦说道:“拿给我吧,雅沁离开也快一个月了,想必已经在吴郡站住了脚。”芸曦一眼就看到了涂抹的痕迹,看了一眼芸晴,芸晴立刻慌张的背过身去,低头小声说道:“姐姐,我也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黑了,还以为是给我的信呢。”芸曦摇摇头,笑着说道:“你那点鬼心思谁看不出来啊,自己做的,还要赖在别人身上,雅沁素来谨慎,若真是她不小心弄的,必然会重新再写,怎么会送过来,你自己贪玩而已,还有怨别人。”没想到一眼就被芸曦识破,芸晴撒娇的抱住了芸曦的手臂,说道:“姐姐不会怪我吧,雅沁也是我的好朋友,让我先看也不要紧吧。”芸曦轻轻戳了一下芸晴的额头,说道:“你是我妹妹,什么心性我能不了解,反正就是平常书信罢了,看了就看了吧,我还能怪你啊。”这下芸晴是放心了,开心的在芸曦的房间蹦蹦跳跳。
芸曦摇摇头,打开信件,上面写着:芸曦安好,我到吴郡已快一月,这里真的如你所说,凡是进出吴郡的货物,郡守都要抽成一半,而且坊市价格都是他亲定,生意很难支撑,还好得到项家庄的帮助,寻得了桃花源,有了新鲜的花瓣,制作出桃花糕和醉花荫,才勉强留住一些客人,也是勉励维持罢了,已与项家庄商谈,打算通过城西河道运输货物,但项家庄想借用吴家商队的名号行商,不知芸曦能否同意。吴郡近日来除了城西项家庄附近,其他地方经常抓人,听说是送去帝都充当徭役,不知东陵郡如何,还请芸曦小心为上,雅沁。
看到雅沁的来信,芸曦下定了决心,吴郡也如东陵郡一般,怕是天下州郡皆是如此了,若再迟疑些时日,觊觎吴家财帛的人真的会行动,到时候再想离开可就难了,即使沛县环境不比东陵好多少,但毕竟是偏远小县城,已吴家现在的力量应该还能应付。
芸曦拿出了一张白绢打算回信,信中些道:雅沁,已经收到信件,如今天下形势未明,帝国赋税徭役日重,东陵郡也如吴郡一般,经常有人被当成流民抓捕,送去帝都修建阿房宫,吴家商队已经停止了些时日,至于名号和旗子,项家与我父亲是世交,应当不会过问,你自行决定就好,钟离眛已经关闭了张氏泥人,院中的桃花树,他每日仍会打理,至于竹云轩,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只是偶有贵人商旅喝酒罢了,反而是那戚婷儿,听说近来与郡守大人经常会面,你要小心此人,我已决定,今日就会举家离开东陵,回归沛县老家,若是有事,信件送往沛县,芸曦。
芸晴看芸曦已经写完了信,拿了一个木盒递过来,芸曦并没有伸手去接,犹豫了一下,还是用雅沁送来的木盒装下信件。芸晴心中有疑问,问道:“姐姐,你不是一贯都是用别的木盒吗,从来不用收到信件的木盒回信,说是怕别人误会吴家小气吗?这次怎么用雅沁的木盒了。”芸曦并未立即回答,装好信件后才说道:“妹妹,你我姐妹会计较这些虚物吗?”芸晴立刻摇摇头,说道:“我才不会,只要是姐姐给的,我都喜欢,大哥的也是一样。”芸曦缓缓的说道:“想必雅沁也能明白我得意思,送回她的木盒,是想告诉她,我这里一切安好,她的记挂我也是一样的,只是现今天下风起云涌,波云诡谲,我无法保留她的木盒,只能还给她了,意思就是,我吴家也已经是自身难保,我们只能靠自己才能生存下去,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她,我是真的希望她只明白第一层意思就好。”
樊哙端着烤肉走了进来,刚放下,芸曦就把装着信件的木盒递给了他,说道:“你把这个给管家,请他明日请人送去吴郡城西的竹云轩,切记,请人送信就好,免得让有心之人误会了。”樊哙话不多,只是点点头,却让人感觉很可靠,看他仍不离去,只是站在芸晴身旁,芸曦放心的说道:“有樊哙守护你我就放心了,姐姐现在要去见父亲,烤肉你们先吃吧。”芸晴脸上透出了红晕,嗔道:“姐姐又取笑我。”芸曦只是笑了笑,便出门去了后院,此时吴远道一定在那里喝茶。
见到吴远道,芸曦直接说道:“父亲,刚才收到雅沁的来信,信中说吴郡的情形比东陵更糟,城中抓人送去徭役的事情频繁发生,依女儿所见,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去沛县老家吧。”吴远道听后点点头,说道:“女儿啊,为父这些日子也在为这事情操心,虽然有心离开,但又舍不得这些家业啊,真是左右为难。”芸曦劝说道:“父亲,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若是不走,难保觊觎吴家产业的人不会有所行动,民又岂能与官斗,何况这次还是与天斗,吴家哪里有胜算,但沛县则不同,毕竟偏远小县,官府势力并不强,我吴家还可以应付。”芸曦这么说,吴远道下定了决心,看了一眼这院中的雕栏玉砌和山石翠树,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芸曦就听你的吧,三日之后我们就启程。”芸曦摇摇头,说道:“父亲,我们吴家家大业大,若是一同离开恐怕会惊动那些人,女儿觉得明日我们就先出发,携带些贵重物品和金银就好,三日后再让管家和夏侯婴他们带着剩余的家产离开,就算被拦下,大不了舍弃了,我们吴家还是安全的,父亲以为如何呢。”吴远道点点头,说道:“女儿啊,你心思细腻,这些你去安排吧,辛劳半生,为父真是舍不得啊,算了,只要你母亲在我身旁就好。”芸曦点点头,说道:“母亲的遗物自然不会舍弃,还请父亲收好带上,明日午后我们便离去。”吴远道有些不解,问道:“为何是午后,若是清早便出发,天黑前就能赶到沛县了。”芸曦笑着回答说:“父亲清楚,那郡守想必也是知道的,若是远行之人,多半都是清晨出发,我们反其道而行,午后出发,更能掩人耳目啊。”吴远道惊喜的盯着芸曦,芸曦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些都是女儿研习天书所得,天书博大精深,我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吴远道点点头,说道:“虽说只是皮毛,但足以应付那些老奸巨猾的人了,曦儿,你去吧,为父想陪陪你母亲。”
芸曦告退,离开了后院,这里有她对于母亲依稀的记忆,若不是形势所逼,她也不想离开这里,毕竟伤心的时候,也只有这里能给予自己温暖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