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17年冬月，彭城王刘义康的亲信全部被清洗。

    具体是：

    刘湛、刘斌、刘敬文、刑怀明、孔劭秀、孔胤秀、孔文秀、司马亮、盛昙泰。——他们被逮捕、以谋反罪直接处死。

    大将军府中郎官王履是琅琊王氏嫡系；凌江将军孙延安出自先帝刘裕太尉府首席谋臣刘穆之门下。——这二人有人说情，只被罢官。

    尚书部库郎何默子、黄门郎刘素（刘湛之弟）、给事中刘温（刘斌之弟）、余姚令韩景之、永兴令颜遥之，一起外调（发配）广州。

    随即，彭城王刘义康被免去所有朝廷中枢职务，降为江州刺史，离开京城到寻阳赴任。

    ……

    萧西风五人正在远征军船上，自然无法得知京城的变化。

    这天深夜，睡在船舱里的萧西风，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接着脑壳重重撞在舱板上，头晕目眩。

    稍微镇定之后，他感觉船停了。

    黑咕隆咚之中，听到有人大叫：船舱触礁、进水啦！

    萧西风心思如电，想着：船队有100艘船。撞坏一艘影响不大，军士转移到其它船上就行了。

    只不过大冬天深夜，免不了要吃顿苦头。

    萧西风准备起身时，船体猛烈摇晃。

    他整个人跌落在地板上，感觉船体倾覆了。

    他正打算爬起来去找出路，陡然脑海里一片灵光闪烁。

    福至心灵般，萧西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他躺着，不再动弹。

    ……

    天亮了。

    船队继续前行着。

    裴方明将军坐在船舱里，听校尉王枕汇报夜里战船触礁、抢救结果。

    王枕：“禀右卫将军，昨晚子夜有一艘战船触礁沉没。船上官兵共97人，救上来26人，71人失踪。战马25匹及其它装备全部损失。这是失踪人员名单。”

    说完，他双手捧着一份抄录在麻纸上的名单，递给裴方明。

    裴方明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正要放在边上，忽然心里一紧。

    他立即抬高右手，仔细看纸张上面的名字。

    第一个名字是：护军都尉萧西风。

    接着几个是：随军司马萧庆、孙有运、周格、周本材…

    钱塘战阵五人！

    他们都在那条船上。而且一起失踪了！

    这个季节，天寒地冻、江水刺骨。

    战船又是倾覆、倒扣的。

    如果没被及时救上来，那么，五人应该凶多吉少了。

    裴方明沉吟着，想着如何书写这次意外报告，如何向彭城王、大将军刘义康交代。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彭城王已不再是大将军。

    也就是说，他不需要向彭城王交代了。

    因为，若上面没人追究，这种行军途中的意外，只是小事。

    *****

    萧西风感觉自己陷入在黑暗之中。

    但很明显，自己有意识。

    像是被一团云裹着、一阵风托着，在慢慢飘移。

    有种暖洋洋味道。蛮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团”停了下来。

    萧西风感到自己着了地，于是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萧西风似乎适应了一些。

    勉强可以看见前面的场景。有许多人影。但都是灰蒙蒙的。

    他转动一下身子，想看看周围。

    心里忽然一惊：自己的腿脚没有重力感觉。

    抬手摸摸脸颊：手臂没有重量、几无实质、没有力度，自己整个人像一道虚影。

    这是…？

    萧西风回忆一下：在船舱睡觉、撞船发出的咔嚓响声、战船进水倾覆…

    难道自己死了、成了鬼魂？

    萧西风定了定神、心有所悟：自己应该是死了。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拿鞭子抽了他一下，喝道：“别停、跟上！”

    萧西风看看前面，这才发现自己在人形影子队列里，前面的影子在慢慢往前走，自己停了一小会，空出几个位置了。

    于是，他迈步跟上去。

    悄悄瞅一瞅旁边拿鞭子的人，他们的身形是正常人，不像队伍里的人是虚影。

    萧西风有满腹疑惑，也有少许猜想：难不成这是死后正要踏上黄泉路？

    萧西风还真猜对了：他确实是死了。

    现在他只是一道游魂，被阴卒收进法器，带到了阴间才放出来。

    经过一片白雾翻涌之地，前面出现一道门。

    过了这道门，是一条颇为明亮的路。

    他们这一队影子，约莫几百来号人，现在应该说是几百来号鬼，走上了这条路。

    有人拿着鞭子在路边吆喝着：“黄泉路上莫回头。一直朝前走，到前面河边才停。那河叫忘川。见到有船就上去，摆渡人会送你们到该去的地方。”

    萧西风听到“黄泉路”、“忘川”这两个词，心里实锤了。

    自己确实死了，淹死的。

    几百人到了河边，队形自然由一列变成一排，站在岸边，望向河中央。

    就这么站着、望着，河面上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萧西风看到，身边的影子有些走向河边，忽然消失。

    不知他们怎么消失的，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岸边影子渐渐变少。

    这时，有一艘小船划到萧西风面前，上面一个男人停浆驻船，对着他招呼，示意他上船。

    萧西风也不犹豫，跳了上去。

    那人年纪不大，头戴毡帽、身穿皂袍、脚蹬草鞋。他笑呵呵道：“大叔，快坐下。俺还要接另一个。”

    萧西风依言坐在船头板上。

    一会，又有一道人形魂影上了船。年纪应该比划船那人大、比萧西风小。

    感觉那小伙还算友善，萧西风试着问道：“敢问小哥，我们要去哪儿？”

    “呵呵，”小哥划桨开船，笑着道：“大叔、老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已经死了？人死后，身体留在阳世，供亲人瞻仰遗容，然后埋葬、起坟吊唁。魂魄则回到阴间。这里就是阴间了。”

    萧西风点头，接着道：“多谢小哥解惑。然后呢？”

    小哥道：“然后呀，到判官司接受审判。审判完，一部分去喝孟婆汤，到洗魂池洗了魂，由轮回司发去投胎；一部分则下油锅、丢湮海里沉沦去；还有一些就像你们这样，被地府堂官看中，挑到阴曹衙门当差。”

    “当差？”年轻魂影问道：“麻烦小哥，可否解答一下，我们因何会被挑中去当差？”

    “呵呵呵…”小哥道：“你们被挑中了，将来咱们可能是同事，我给你们解答一下也无妨。每一批新魂来到，站在忘川边上时，判官司有值班司官在对岸将新魂分类，然后指派对应衙门兵卒过河去接。偶尔地府出现兵卒空缺，有堂官过来挑些新人补缺。你们运气好，碰上今天有堂官来挑人，挑中了你们。当然，那么多新魂中，独独挑了你们两个，也是因为你们的魂魄比其他魂魄凝实得多。如果审查后确定不在地府忌讳之列，你们应该就会在地府里当差了。恭喜你们。”

    听他意思，被地府挑中当差，是很幸运的事。

    萧西风和年轻鬼魂对视一眼，同时对小哥抱拳：“多谢小哥解惑！”

    年轻魂影又道：“在下平城崔皓之。敢问小哥高姓大名？来日当报答今日接应之恩。”

    小哥摆手道：“在下叶奎，只是一名初阶鬼卒，接应你们是当差尽职。报答不敢当。”

    崔浩之望向萧西风。萧西风抱拳道：“在下钱塘萧西风。”

    崔浩之抱拳：“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