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散从去年开始,已经变成了宫中禁忌。原因无他,只因女帝的一个男宠,贪食此物,失了分寸,落了个瘫痪在床的下场。
女帝震怒,认为此事有损皇家颜面,直接赐死了男宠,从此五石散变成了宫中禁忌。
王公贵族的宴请,就算有人想要服食此物,也好歹要换上一个别致些的名字,算是全了皇家的体面。
像李元樱这般仗着自己是皇帝宠爱的公主,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在春日宴上当众分食,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纪蓁偷看了眼女帝的脸色,果然黑沉如锅底。
“李元樱,祝你好运。”纪蓁在心底默念。
就听嘭的一声,女帝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身边宫人随侍就呼啦啦跪了一地。
帝王震怒,谁能不怕?
纪蓁麻利地跪下,头低低地垂着,以示恭顺谦卑,口中高呼:
“陛下息怒。”
然而陛下她,气得厉害。她腾地一下站起来,长袖一挥,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紧皱着,在上书房里来回踱步。
四下里安静极了,众人恨不得屏住呼吸,免得给自己招祸。
纪蓁却走神了,春日暖风掠过她的唇,让她有点痒。她的心思便随了风去,却听到了风推动白玉珠帘的声音,它们一个个轻轻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击打声。
日光偏过,将珠帘的影子投在纪蓁眼前。她看到有一串珠帘飘荡了起来,在要撞上金屏风的时候,被什么挡了一下,又无声地垂了下去,慢悠悠地重回平静。
纪蓁垂头看着地上珠帘来回晃动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此时女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重又坐回了龙椅上,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纪蓁,缓缓道:
“起来吧。”
“谢陛下。”
纪蓁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头仍是低低的垂着,好像逼赵侑青服食五石散的不是李元樱是她一样。纪蓁在心里把自己吐槽一番,忽又暗暗笑了起来,想:
谁在皇帝面前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毕竟皇权啊,一不小心就能送你下黄泉。
须臾间,纪蓁的心思又游去了天外,就听女帝开口继续说道:
“赵侑青那孩子身体向来弱,吃了五石散,身子可还撑得住?你与他毗邻而居,也不照看一二?”
“微臣给他喝了甘草汤,应是无碍的。不过后来他喝醉了,府里无人照看,微臣就带他回府照料。据侍人说,半夜客卿大人醒来后,自行回了府。微臣睡得沉,今早才知道。”
句句实话,纪蓁是个说不来谎的人。
女帝定定看了她半晌,冷厉的眼角终是绽出一丝笑来。
“赐座,看茶。”
皇帝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奉宫人便为上前引她与皇帝左手下落座,一盏香茗随即奉上。
看纪蓁毕恭毕敬地谢了恩,坐下品了香茗,女帝才又说道:
“朕知道,你是个实心的孩子。只是赵侑青毕竟是燕国质子,他始终要为我南越所用。和则在公主府,战则在天牢。蓁儿,你可明白?”
纪蓁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和则在公主府,战则在天牢。”总归不会在青岩郡王府。她明了了女帝未说出口的话。
只是公主府,是哪个公主府?仙姚公主府吗?
她不能问,她没有资格。
纪蓁的脑子快速运转着,终于明白了皇帝叫她来上书房的目的。
赵侑青今年已经及冠,若他还在燕国,只怕此时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可身为质子,人在他国,若无皇帝关照,何以为家?
如今战事稍平,正是皇帝广施仁政的大好时机。关心一下质子的终身大事,显然也是仁德之行。只是,是哪个公主呢?
女帝后宫虽然人多,但子嗣不丰,至今只有公主三人,皇子六人。除了太女,就剩三公主李元樱和二公主李元玫。
李元玫已经大婚,赵侑青过去就只能做侧君,不行不行!
那就剩还未大婚的李元樱了......李元樱!
李元樱绝对不行!
纪蓁捏紧了手中的世家公子画册,眉头打了个死结。
李元樱那个家伙虽然还未大婚,可是家里光是通房小侍就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那一院子的侧君,良人。
赵侑青身体这么差,脑子也不好,怎么斗得过李元樱那一院子的妖魔鬼怪?岂不是羊入虎口小命不保?
如果赵侑青非要嫁,那与其让赵侑青嫁给李元樱,还不如她自己把他娶了!免得他饱受磋磨!
等下!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这么想?
纪蓁的后背忽地生了一层冷汗,暖风熏耳吹过,竟是让她打了个冷战。
太危险了,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赵侑青可是燕国质子,受她保护的小弟......
“蓁儿?”女帝见纪蓁久久不回答,脸色便沉了一分。
纪蓁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下一刻她抬起头,对上女帝探究的眼,笑得很是没心没肺,道:
“微臣明白!陛下仁德,是万民之福。”
她站起身,冲女帝单膝跪下,仰头甜甜一笑道:
“微臣这就先替客卿大人谢过圣恩,算起来他还是微臣小弟,陛下这般皇恩浩荡,微臣与有荣焉!”
女帝紧盯着她纯净无垢的眼眸,终是笑了笑,斥道:
“还不快起来,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赶紧回去把你的王夫挑一挑,看到喜欢的朕给你赐婚。”
纪蓁欢欢喜喜的应了,又与女帝聊了会西北新奇玩意,退出上书房时,已至午时。
当她跃身上马一路奔至空无一人的玉带河时,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巴巴地抱着马脖子,看起来要多颓丧有多颓丧。
“殿下?殿下可是饿了?”
夜风小心翼翼地跟在纪蓁身后,看着她抱着马脖子,身子摇摇晃晃的,一副分分钟就要摔下来的模样。浑身紧绷,随时准备捞人。
“唉——”
纪蓁重重叹了口气,半死不活地嘟囔道:
“是饿了,但是我有比饿更糟心的事情在烦恼。好烦好烦啊!”
“殿下为何时烦恼?”夜风问道。
“天要下雨,赵侑青要嫁人,本王的心啊,哇凉哇凉的!”纪蓁在马背上捧心哀嚎。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赵侑青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纪蓁一个激灵,差点摔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