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五十一年，四月，安军大胜寒国。

    寒皇被取首级，寒国二皇子乱箭射死，唯有寒国大皇子不知踪迹。

    喜讯传回安国时，姜枣正在周府筹备她与顾鹤云的婚宴，只是有些唏嘘，从前见过的人就这样没了，并没有多想寒川冷会去哪里。

    周雨燕知道她不擅女工，早早就安排人绣好了凤冠霞帔。

    婚服上绣满了金丝银线，精美的凤凰栩栩如生，一针一线都是京中最好的绣娘绣上的。

    不仅外头瞧着华贵，内衬还有一百对京中知名的佳偶帮忙缝制的鸳鸯，寓意幸福美满。

    凤冠更是繁复而精致，镶嵌了一圈的珍珠和宝石，听说全都是宫里才有的藏品。

    这样一顶凤冠也只有得到太后首肯才能做出。

    姜枣试穿这一身的时候，连转身时都格外小心，生怕自己转得快了脖子就闪了，衣裙勾到哪弄坏了。

    周雨燕瞧见女孩正面的时候，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好好好，好看，阿枣穿上这身真好看。”

    优雅端庄，雍容华贵。

    只是这样大方得体的孩子马上就要嫁为他人妇了，周雨燕想想还是一阵心酸。

    她的乖女儿，还没养够呢，怎么就要出嫁了呢？

    面对周雨燕的眼泪，姜枣哭笑不得，这身婚服不能沾水，她穿在身上干什么都被拘束着，赶忙叫红棉帮忙脱了下来。

    肩膀立马轻了许多，姜枣这才上前将面前的妇人拥入怀中。

    “娘，女儿马上要出嫁了，你哭啥呀？”

    “阿枣……娘是舍不得你。”周雨燕啜泣着说道，“太后娘娘都允了你晚两年再成婚也不迟，怎么回了趟寒国，你还着急了呢？”

    姜枣抿了抿唇，摩挲着对方的胳膊，但笑不语。

    她能等，顾鹤云等不了了。

    太医也说他体内的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最多只剩下半个月。

    这个消息一出，姜枣瞬间就崩溃了，抱着顾鹤云的身子哭成一个泪人。

    相反，顾鹤云要冷静许多。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能够撑到开春，他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可惜，等不到他种在王府后院的那一片枣树结果了。

    -

    那日，姜枣与顾鹤云携手在王府内散步，慢悠悠地走着，突然，蓝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跪在二人跟前。

    “王爷，外头有一位江湖游医求见，他自称……擅长用毒。”

    说完，院落内四下寂静。

    红棉瞧到自家姑娘的脸色阴沉，拉过地上跪着的蓝七，走到一旁小声说道：

    “不是都和你说了嘛！不要在姑娘面前提什么游医了，前前后后都见了多少医生了？哪个不是满怀期待地迎进来，最后不了了之地送出去。”

    “王爷和姑娘今日好不容易心情好一些，你非得找不痛快嘛？”

    蓝七嗫喏着辩驳道：“那也不能就这样等死吧……”

    “你！”

    红棉抬手就要拧上对方的耳朵，可蓝七一抬头，眼眶发红，眼尾还残余着湿意。

    瞬间，偃旗息鼓。

    “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像你这样的成天哭哭啼啼。”红棉从腰间的荷包内取出一块方糖，塞到蓝七手中，小声道，“喏，给你的。”

    “吃了糖去把门口的游医请走，别再惹王爷和姑娘闹心了。”

    蓝七耷拉着脑袋，腮帮子鼓出一块，正是那方糖的形状。

    他正要走，被姜枣喊住了脚步。

    “罢了，就试最后一次，这次再不行，我认了。”姜枣叹息道。

    身后站着的男子身姿挺拔，身形依旧俊朗，除了脸色瞧着不太好，别的与从前并无不同。

    顾鹤云浅笑着握住女孩的手，十指相扣，收紧道：“都听夫人的。”

    -

    那名江湖游医头上戴着顶大草帽，几乎瞧不见脸庞，只能看见一张嘴，下巴上胡子又将所剩不多的部分遮了大半。

    身形还算高大，走路是慢悠悠的，肩膀上背着的药箱瞧着有些年头了。

    姜枣第一眼瞧见他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他一开口说话，脑海中闪现过的那张人脸又消失了。

    “不知大夫如何称呼？”姜枣问道。

    “名字而已，不重要，你我只有今日一面之缘，治好病人我就走。”

    游医进了殿内，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直接走到一旁将自己的瓶瓶罐罐从包裹中拿出来，码放整齐。

    相当有个性。

    红棉有些不悦，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礼貌的游医。

    正要开口怼人，被姜枣拦下。

    “那就劳烦大夫了。”

    姜枣走近了些，借着看药罐的机会，仔细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

    除了那股浓郁的药香，并没有意料之内的冷香。

    女孩小声呢喃道：“莫非真的不是他？”

    可下一秒，游医头顶的草帽一歪，被外头吹进来的风刮落在地。

    姜枣俯身去捡，游医也正巧将要蹲下。

    女孩仰头的刹那，撞入了对方毫无设防的眼眸。

    那双眼睛带着她熟悉的邪魅。

    霎时间，姜枣瞳孔放大，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

    不知为何，她仿佛被点了哑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寒川冷举了根食指堵在他唇上，示意姜枣务必保持安静，否则……他的另一只手转着手中的白色瓷瓶。

    姜枣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眨着眼睛表示同意。

    可心中依旧惊讶，寒川冷竟然能够活下来，还能当上游医踏入安国。

    寒川冷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神神叨叨地念道：“生死一遭天注定，莫强求，莫执拗，放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看似在宽慰顾鹤云，可姜枣听出了别的意思。

    他这意思是，他，放下了？

    寒川冷将手中的白色瓷瓶放入姜枣手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从前我欠你的，今日还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来时只有一顶草帽一包医箱，走时亦然。

    多年后，姜枣回想起来他离去时的这一幕，莫名觉得寒川冷潇洒。

    当不成皇子，隐姓埋名地当个江湖游医也挺好。

    他本就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一切都是寒川凉逼着他走上极端，兴许寒国覆灭，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归宿。

    毕竟是他从前自己说得：毒，能害人，亦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