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静雅院内,李时晏一袭鸦青色长袍,松松垮垮包裹着他瘦弱的身躯,一双桃花眼微闭,慵懒地半躺在小榻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宛如莹润通透的白玉,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方桌,在寂静的屋子里,声音尤为清晰。
一阵风掠过,天枢跪在榻前,恭敬的说道:
“属下天枢,参见王爷”
“嗯?”
李时晏面上并无一丝情绪,只是轻轻的从喉间吐出一个字。
“启禀王爷,天凌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季家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嫡长女季芸,不日就要嫁与王爷。”
李时晏闻言,双眸睁开,黑白分明的眼里快速的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出了声……
“据本王所知,季怀琛就一个女儿季蓉,哪儿来的嫡长女季芸?”
“回王爷,天凌查探出季夫人当年的确生了一对双生女儿,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膝下只有季蓉小姐,这位季芸小姐是从青州接回来的,属下已派天铉前去青州探查。”
“竟还有这等事?那本王怎么不知,且自小与本王有婚约的就是季蓉,干她季芸什么事?”
李时晏猛地拍了一下小桌,呼吸都重了几分,是不是他离开京师太久,所有人都可随意欺辱他,就连当初的老师也不例外。
什么嫡长女,定是假的,只是不想让季蓉嫁与他这样的废人罢了!
脑海中季蓉的脸已经模糊,只记得幼时的她温婉娴淑,知书达理,母妃每一次见她,都要夸上许久,这样的人也瞧不上他了吗?
那他从边关请旨回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念了整整八年的人,却是这般无情无义。
“去给本王查,本王要知道季芸究竟是不是季怀琛和卢毓秀的女儿?”
李时晏冷着一张脸命令道,可心里却又在想,就算是假的,他又能如何?如今的他有什么资格质疑季家,又有什么资格去询问那个所谓的父亲。
李时晏看着天枢消失在黑夜中,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季怀琛,但愿季芸真的是你女儿,否则别怪本王无情。”
他又想起季蓉,那个对他总是冷冷淡淡地季蓉,他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的妻,没成想婚期将近却换了人。
李时晏轻笑出声,无论是谁嫁与他,他都无所谓,毕竟这桩婚事是他母妃替他定的,只是他不想被欺骗,明明是季蓉的,怎么会变成季芸?
……
黑暗的房间,一道闪电划过,风卷起了床帘,拍打着熟睡中的季芸。
季芸睁开惺忪的双眼,床边赫然站着一个黑影,烛火摇曳,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清瘦的面容上血管清晰可见,凹陷的眼眶里爬满了血丝。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沙哑:
“季芸,你真的是季芸吗?”
季芸啊的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窝在床脚,紧闭双眼,整个人颤抖着抱紧自己。
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
“妖魔鬼怪快走开,妖魔鬼怪快走开……”
床前人嗤笑一声,便转身离开,嘎吱,一声脆响,伴随着雨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许久,季芸终于抬头,床前什么也没有,窗外也一片漆黑,只有那一盏烛火,微微晃动。
大汗淋漓,手脚冰凉,明明那么真实,难不成只是一场梦,季芸这般想着,却也不敢再睡,只望着那一盏烛火发呆。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季芸每天高强度的学习那些礼仪,她别说出府了,就连院子也出不去,更没有办法得到瑞王的消息。
整个府里都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只要她问起瑞王,都是统一的夸赞话术!
导致她常常胡思乱想,噩梦连连,每一次梦中人都在追杀她,质问她,究竟是谁?
宣仁三十三年,三月初十晴,瑞王大婚,整个京师洋溢着一片喜色。
季芸忐忑地坐在富丽堂皇的车辇里,随行的侍女向天空抛洒花瓣,清风拂过萦绕着淡淡花香。
数十里的红妆连绵不绝,四周的百姓个个都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场大婚。
不知不觉间接亲队伍就到了瑞王府,鞭炮齐鸣,锣鼓震天!
季芸偏了偏头,看着前方马上的红衣少年,身姿修长如竹,三千青丝用一根红色发带挽住,随着他利落下马微微荡起……
季芸随即将身子摆正,却不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脸上的笑意。
“奴才天青奉王爷之命,前来迎娶王妃。”
季芸脑子嗡的一下,瑞王大婚为何是奴才来迎亲?这好歹也是皇上赐婚,瑞王为何不来?
季芸胡思乱想之际,一双白皙纤长的手伸进车辇。
“王妃,奴才逾矩了。”
季芸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扶住天青的手缓缓下车。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季芸身上,她一袭嫁衣宛如天边流霞,金冠玉钗下倾城的容颜,因为失神略显苍白。
走进王府大门,宾客稀稀拉拉,视线却都紧紧盯着季芸。
她定了定心神,垂下眼眸,手里紧紧握住红绸,跟随着天青的脚步。
可天青并未将她带至大堂,而是行至蜿蜒的小路……
季芸偷偷打量着身侧的红衣少年,面如冠玉,清俊的眉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处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薄唇轻抿,全身都透露着清贵又疏离的气质。
她不禁感叹,这王府的奴才竟如此好看,还有这王府可真奇怪,王爷成亲让奴才迎亲也就罢了,怎么还不拜堂?
季芸忍不住开口询问:
“为何不拜堂?”
“王爷病重,所以只能委屈王妃,先去新房。”
季芸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在季家打听到的消息,全都是夸赞瑞王殿下的。
可如今大婚却病重,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整个季家都在骗她,她流落在外十八年,找她回来就是为了嫁人。
她心中有不甘,有委屈,她喑哑的声音响起。
“王爷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王妃放心,王爷不是什么大病,以后王妃就知道了!”
天青的态度恭敬,虽然说了一些,但又好像没说,季芸只能跟着他走进了新房。
“王妃,你好好歇息,明日王爷又过来看王妃!”
“这是特地为王妃准备的两个贴身丫鬟红袖和红烛,外面还有些丫鬟婆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前厅还有客人,奴才先去招待,奴才告退!”
“嗯,好。”季芸小声的回答。
“奴婢红烛,奴婢红袖参见王妃。”
“起来吧!”
季芸并没有心思理会两个丫鬟,心里冰冰凉凉的,这一个月来,噩梦缠身,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好不容易挨到成亲,却不曾想对方是个病秧子,也许她回来季府,并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季府需要一个人嫁给瑞王,而这个人就成了她。
她回想着在季府的日子里,卢毓秀对她关心又疏离,与记忆中林母却不同,林母对她的关心和爱是可以完完全全感受到的。
一旁的刘嬷嬷看着季芸一直坐在喜床上发呆,想到新婚之夜,瑞王都不曾过来,眼中的不屑都不愿意掩藏了。
“王妃,老奴劳累一天了,身子骨熬不住,就下去歇息了,老奴告退。”
说罢就转身走了,丝毫不在意季芸的态度。
季芸的思绪被刘嬷嬷的声音拉回,她想刘嬷嬷迟早要对付,就任由她去。
红袖红烛看着王妃跟来的嬷嬷如此无礼,有些生气,但王妃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也只能乖乖站着。
季芸看向天青留下的两个丫鬟,吩咐道:
“既然王爷今夜不过来了,就先将本王妃头上的珠钗取了,再去备水,本王妃待会儿要沐浴!”
红袖应声出去备水,一旁的红烛则为季芸取下珠钗,又贴心的拿了些糕点。
“王妃,吃些糕点又去沐浴吧!”
季芸看着眼前精致的糕点,以及这个脸圆圆的丫鬟,不免心生好感,不愧是王府的丫鬟,就是那么懂事。
季芸沐浴后,躺到红彤彤的床上时,她心里不由想到自己的境地。
这瑞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