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了,产妇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暂时的。
按照各科室主任会诊的结果,这个病人术前和术中发生过数次心跳呼吸骤停,虽然都抢救过来了,但对脑供血的影响不可避免,很可能发生缺血性脑损伤;
还有,因为持续高流量的输氧以及大量的输入全血和各种液体,酸碱中毒的可能性同样很高。
至于其他的肝、肾衰竭,心衰,以及重症感染,几乎是无法避免。
最重要的,就是为了保住病人的生命,病人的子宫最后终于还是切除了,但出血风险依然存在,而这又会放大其他危险因素造成的伤害。
江南还记得术后,就在手术室的休息室里,同样是守了一夜的各科专家们强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张主任时的表情,有暂时的喜悦,但也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还有一点让江南没料到的是,跟着张主任和李秀雯他们上台的实习生,竟然是顾言。
大半夜没看到这丫头的影子,江南还以为她转了性子了,没想到人家竟然比自己还早了一步,在自己还没到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洗手上台了。
产妇出了手术室后,没有回产科,而是直接转入了重症病房(IcU),孙大夫和江南这边的压力倒是小了很多。
一夜没睡,第二天肯定上不了班了,好在张主任她们前半夜下了台之后,在手术室的休息室里迷瞪了两三个小时,算是回了一回血。
而产科另外的两个主任和孙大夫,都强睁着眼坚持了一夜,第二天查过房之后,便在各自的值班室里面躺下了。
好在产科人手还算充足,虽然有三四个人休息了,但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江南也在查过房之后回自己租的房子一直睡到下午,直到被饿醒了才爬了起来。
他虽然灵魂是一个中年老登,但身体还是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精力旺盛体力充沛,睡了几个小时就完全恢复了过来。
在医院后门外边找了个小饭店吃了碗面,看了看时间接近下午四点,没地方去,还是回科里吧。
刚刚吃饭的时候,他给戴雨萌打了个电话,知道她今天要跟着带教老师值夜班。
戴雨萌听说了他昨晚忙了一夜,中午跑去看了一眼,见到江南在补觉,便没叫醒他,带上门又走了。
回到产科,医生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人不知道是上手术了还是进产房了,只有孙大夫一个人在里面,看样子是在开着医嘱。
“孙老师,你没多睡会儿?又来病人了么?”
“小江啊···”
孙大夫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江南后放下了笔。
“你来的还真及时啊,22床刚刚生完你就来了,来打扫战场了么?”
“呃···”
孙大夫的玩笑让江南让江南有点不好意思。
“不逗你了,昨天表现不错,这是刚刚给22床开的医嘱,你帮我送护士站吧。然后,咱俩去重症那边儿看看23床的情况。”
23床转重症了之后,其实已经算是出科了,不过孙大夫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管的病人,而且羊水栓塞这个病确实太罕见了,多了解了解病情,万一以后遇到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江南把病历送回护士站,交代护士有新的医嘱,这才跟在孙大夫的后面,乘着电梯到了十三楼重症病房。
“又让交钱,又让交钱,你们医院是喝人血的么?早上才刚交的六千块钱,这还一天都没过完呢···”
一进重症病房第一道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乱糟糟的叫嚷声,而且听起来还有点熟悉。
江南跟着孙大夫拐过弯,来到护士站前,正在拍着护士站的台子大吵大嚷的,正是23床的家属范大彪。
范大彪借遍了亲戚朋友,才终于凑出了六千块钱交到了医院账上,可没想到到了下午,重症的护士又催他交钱了。
其实这个事情也怪不了重症,实在是昨晚上他老婆一共输了4000毫升的全血,和十几个单位的血小板。六千块钱加上他入院时交的费用,几乎全部都花在了输血上,手术费什么的都还挂着账呢。
“怎么了?”
孙大夫来到护士站前面,想要劝阻范大彪冷静一下,没想到范大彪看到孙大夫到来,反而更加激动了。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女人···”
“就是你这个女人,让我老婆没有了子宫···”
“我三十三了才有了一个儿子,你这个女人为了收钱,不但把我老婆害的到现在还没有醒,还让我儿子···,让我儿子也···”
范大彪的儿子因为宫内窘迫,很可能导致神经系统不可逆的损伤,新生儿科的大夫向范大彪交代过病情。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孙大夫委屈的说不出话来,差点掉下来眼泪。
作为一个二附院的大夫,一个研究生毕业就进入二附院工作的优秀医务工作者,在医院外边,任何人知道了孙大夫的工作,都会下意识的给予尊重。
毕竟,跟一个医生,特别是省级医院的医生搞好关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有利的。
而且,产科,是所有医院里面最特殊的科室。
别的科室都是送人走的,只有产科是迎人来的!
一迎一送,一悲一喜。
孙大夫工作六七年了,还从没受到过这样的指责。
见到老师受到侮辱,江南忙上前一步,想要把孙大夫挡在后面。
他连续几次见到范大彪,都觉得这男人眼中有凶气,这时愤然发作,万一对孙大夫动起手来,说不定会发生危险。
江南的预料很准确,或者说,他突然从后面蹿出来的动作,不知怎么就刺激到了范大彪。
护士站的台子上,放着两瓶加好了药的生理盐水,范大彪忽然就抓起一瓶,扔向了江南,随后手握另外一瓶,在护士台旁的洗手池台子上一磕···
街头的混混们打架时,如果真的打出火来想要重创对方,通常也是这个步骤,手握啤酒瓶子的长颈找个地方磕破,锋利的玻璃碴子就会成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啪···,啪···”
“啊···”
先后两个生理盐水瓶子的迸裂,不但引来了重症科护士和孙大夫的惊叫,崩飞的玻璃碎片也向四面八方飞散,甚至有一片擦过江南的额头。
范大彪手中的握着的,也只剩下了短短的一节瓶颈,连着一块儿小孩儿巴掌大的玻璃碎片。
对范大彪来说,够用了。
趁着江南躲闪他扔出的第一个瓶子,没留意到他的动作,范大彪上前一步,握着手中的半截瓶子就向江南的腹部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