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钧山口中说出的云湘两字仿佛绕着圈儿一般,无来由生出些暧昧来。
陆清泽亦是心思敏锐的,那张斯文温润的脸瞬间抬起,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沉默了一瞬,才笑着问:“大哥怎忽然这般对个丫鬟上了心?”
这话像是试探,却也像是护食般,提防着旁人来自己地盘捡食来吃。
云湘那丫鬟在陆清泽心里多少是泛起过一丝涟漪的,生得那般清丽动人,待小桂圆温柔的模样都印在了心里,若是不想到也罢,想了,总忍不住想看一看她。
这事自然是不能与任何人说的,那丫鬟的怪疾确是一桩麻烦事,总不好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荤素不忌的。
同为男人,陆钧山只扫一眼陆清泽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手里缓缓轻拍着折扇,凤眼幽邃,如常那般调笑着:“生得好,总叫人多看两眼呢。”
陆清泽手里捧了杯凉了的茶水,无甚心思的抿了一口,浅浅笑了下,意有所指般道:“可惜了,得了个沾不得男儿身的古怪恶疾。”
陆钧山点了点头,凤眼一眯,也喟叹一声:“真是可惜了。”
陆清泽听闻这风流霸道的兄长十足可惜的语气,心里莫名一松。
是啊,云湘有那般恶疾,稍稍碰一碰就起了那般恶心人的痘疹子,兄长是个百花丛中过的男人,哪朵娇花没见过,又何须非要采撷了那么一朵?
许是真的怜惜云湘被他那风流名声影响了,惹得婉月心中有疙瘩吧。
陆清泽这般想着,又看到陆钧山唇角被咬伤的小破口,猜测是与哪只小野猫浪过的,显见对云湘没那方面意思,便温笑着说:“大哥说的,我都记下了。”
陆钧山凤眼觑他一眼,懒着声打了声哈欠,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既来了寺中,便好好歇两日,读书倒也不用这般着急。”
陆清泽却是看着陆钧山,低声道:“大哥这么些年都没放下过外祖的事吧,我怎能让大哥一人背负着那些。”
陆钧山神色一顿,垂下了眼睛,手中扇子轻轻敲了敲掌心,却什么都没说,起身朝外走路过他时,拿扇子轻轻点了点他肩膀。
寮房里重归宁静,陆清泽的书却是读不进去了,吹了灯后,便歇下了,打算明天寻了个时间探探妻子是否对那丫鬟生了芥蒂。
……
第二日一大早,林婉月便起来烧了头香,此事昨天便是定下了的,陆清泽起早陪着她。
云湘身为丫鬟,自然不能睡懒觉,自也是起了大早,和元朱在后面做些杂事。
昨晚上其实她没怎么睡好,闭上眼便是陆钧山那霸道张狂的脸,就那般冲击进眼里。
她知晓,昨夜因着他那点子豪贵公子的骄傲,她才是躲过一劫,只盼着他那骄傲能就此扎根在他骨血里,也盼着哪位友人相约他去那花楼里见识绝色美人,吃一吃新鲜的花朵,将她这棵小草彻底抛在脑后。
林婉月在殿里烧香祈福时,她们几个丫鬟便站在外面树下等着,也算是得会儿空闲,山间风清凉,难得舒适。
春莲拉着云湘在一旁说私房话,她一眼就看到她右手腕红肿着,忙问:“呀,你这手是怎的了?”
云湘自是不会把昨天的事说给她听,浅笑着说:“不小心抬个重物扭到了手,不甚要紧的。”
春莲捏着她纤细漂亮的手揉了揉,又抬头看了看她,迟疑着小声问:“昨天你去大爷那儿,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春莲是藏不住多少心事的,云湘一看就猜到或许昨晚上她晚归,其他人有些不好听的猜测,她抿唇一笑,摇头:“能有什么事呢,你别忘了,我可是有那怪疾,又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
这话如今只能骗骗别人,却是骗不了她自己。
春莲却是信了,小声嘟囔:“大爷那人生得好,只那性子比起二爷来要吓人得多。”
云湘深以为然,却是不想提陆钧山,自然地转了话题,说些别的去。
“哎,你们快瞧瞧,那是大爷吗?”红雀忽然咋咋呼呼的,小声招呼着大家。
春莲听罢也好奇地踮起脚尖往红雀说的方向看去,忙也惊呼着对云湘说:“果真是大爷,你快看,大爷竟是起得这般早陪着表小姐来上香!”
锦画往下看着,轻声说:“应当不是烧香,大爷是陪表小姐来祭拜郑家人的呢,大净寺里供奉着郑家人的牌位。”
云湘本是不想看的,可丫鬟们都凑在一起看,她若是不看,倒是显得她奇怪了些,便也做出好奇的模样,往下看去。
大净寺很大,有许多宝殿供奉着不同的佛,林婉月有孕在身,又是被噩梦缠绕,便是和两个妹妹分开了。
此时从路上走来的便是那貌比褒姒妺喜的表小姐,她穿着身素雅的浅紫底绣兰的诃子裙,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簪着些精致玉饰,光洁的一张脸儿,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质,衬得她右手侧的陆宛柔黯淡无光。
陪在郑七娘左手侧的便是那风流霸道的男人,今日他穿着月白宽袖长袍,高大英挺,头发半挽着,用了根白玉簪,侧着头与身旁曼妙少女说话时,神情柔和,少了几分张狂肆意,却多了些温煦。
云湘的目光只是轻点一下就要移开,哪知就是这么轻轻一点,下边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敏锐如鹰般抬头看过来。
她眼睫一颤,立刻垂下了眼睛,唇角抿着笑与春莲说:“看来大爷的好事将近了。”
春莲点点头,很是赞同道:“是呢,表小姐生得那样美,又是出身郑家的,等表小姐嫁给大爷后,大爷定是能收了心。”
云湘心里也是这般期盼着,少不得附和几句:“那是自然的,只不知大太太何时给大爷定下婚事。”
“应是快了吧。”春莲这般猜测着,毕竟这事在府里传了许久了。
云湘便抿着唇笑说:“到时那般大的喜事,不知大爷是否会发赏钱。”
没有做丫鬟的不盼着这意外之喜的,春莲立刻也盼望起来,云湘余光看到安静跟在她身旁的元朱,唇角的笑容却是一顿,面上微红。
别人倒还算了,元朱却是再清楚不过她和陆钧山私底下那些见不得人的联系。
那头陆钧山收回视线,只是唇角方才温煦的笑清淡了许多,“嘉儿所说的,待过阵子我去外地寻得了,便给你弄了来。”
郑七娘闺名清嘉,从小时起,陆钧山便唤她嘉儿,方才她求的是迦南手串,她身子娇弱,需得那个护佑,从前一直佩戴着的手串前些日子绳断了,珠子落进了一旁水池里寻不到踪影,便请陆钧山帮忙再寻一串来。
她自小逢家变,虽大太太待她极好,可难免还有些寄人篱下之感,心思敏感,方才陆钧山只稍稍偏头朝上看了一眼,她便注意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槐树下站着的一群丫鬟。
只不知他看的是其中哪个。
郑七娘垂下眼睛,捏紧了手里帕子,她自知表哥性子风流,日后她嫁给他少不得要管一管那些个浪荡女子,但此时只能细声点点头。
陆钧山祭拜完外祖一家后又将两位妹妹送到佛殿门口,但他却没进去,只在外边等着。
自三年前始,他是再不信诸天神佛的,只信自己。
他没再抬头看槐树下,只冷清着一张脸站在那儿,手里把玩着一根银簪子,神佛都难近的模样,只一双凤眼幽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