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水的痕迹三天才消下去,贺宗明就在家休假了三天。
这三天还是教着挽月写字,只是毛笔换成了钢笔。
有之前学校里的基础,这次挽月学的倒是快。
只是字写得大大小小的,总是不好看。
贺宗明坐着给她演练了几次怎么把横写平,竖写直,她都学不会。
最后索性他坐椅子上,把她抱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手把手的教她落笔。
他不急于求成,往往一整天,就让挽月不断地写横跟竖。
而向来耐不住性子的挽月,竟然也第一次静下心来,真的认认真真听话练习。
那段日子,贺家上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司令跟太太的关系已经在破冰。
刚回来时候的挽月,整个人都是冷的,像一根锋芒毕露的刺。
后来又是木的,人是行走的,眼睛却黯淡,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而到了最近,她才真正是再次活过来。
不再是之前那么庸庸碌碌,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不再被困顿于和阿立分散,以及不得不屈从于贺宗明的痛苦中了。
她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做。
贺家的书房里,有好多的书。
以前在她不识字时,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它们甚至没有窗边的一朵云,树上飘下的一片落叶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而今她懂了,方才知道,那一本本的书中,原来竟也藏纳着一方方精妙绝伦的小世界。
贺家依旧是那个固若金汤的别墅,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可挽月不再无所事事了。
她爱上了阅读,有时候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连午饭都要刘妈送进去再三提醒,才能想起来吃。
遇上不认识的字,等贺宗明晚上从军部回来,她就会拿着书本去问。
贺宗明在这方面从来都是不吝赐教,就连挽月认识字,但不理解的桥段,他也愿意剖开文字表象去给她分析解释。
挽月抵触贺宗明的人品,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他博学多识。
许多在她眼中晦涩难懂的东西,他却往往是一点就透。
抛下所有感情上的纠纷,贺宗明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在贺家养胎的那段时间,挽月短短几个月,接触到的是苏家十八年都没给得了的东西。
转眼,挽月肚子的月份越来越大。
贺家上下都开始对她小心翼翼,生怕她磕了碰了哪。
上次找伺候她的人回来时,除锁儿外,另一个丫头嫁人了。
贺宗明就又让人去市场上找帮工,重新选了几个小丫头过来。
现如今算上锁儿,挽月一共有四个供她使唤的粗使丫头。
还有刘妈这个长辈似的贴心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哄她开心,陪她说话。
周九河为公务的事私下里又来过一次贺家,看见的就是挽月这被当祖宗似的供起来的样子。
他不是多事的人,都忍不住劝贺宗明:
“你也别太纵着她了,她都那样对你,你不把她吊起来拿鞭子抽也就算了,还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贺宗明刚命人去给他端咖啡,便听见这么一句,神色古怪看周九河一眼。
“吊起来拿鞭子抽?”
周九河抬着下巴,冷硬道:
“婚宴当天跟人私奔,做出这种糊涂事,既负了你的真心,又损了你的颜面,打她鞭子算好的,就该让她去浸猪笼,骑木马!”
他说的一脸认真,贺宗明听得哭笑不得,眼角瞧见楼梯拐角处露出个衣服边儿,似乎是有人在偷听,他才收整脸上神色,正色道:
“拿鞭子打是你们周家的规矩,在我们贺家,没有这样的事。”
顿了顿,他斜睨着那小小的衣服边儿,故意放声说:
“她越是做的不好,我越是要对她好,我要让她良心作痛,让她羞惭,愧悔,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折磨她!”
周九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
眼前这人是谁?贺宗明?被野鬼附体了吧?
就说之前地牢那几个看守,以为贺宗明当场没发作是有意放过他们,愣是整一个月不眠不休,把从牢里逃走的犯人给抓回来十之八九。
而贺宗明一看他们这回是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立刻就秋后算账,以他们玩忽职守为由,把他们也给发配到了监狱。
这种有仇就算当场不报,隔一阵子也必报的人,跟他来谈什么折磨良心?开玩笑呢!
良心要真是那么有价值,他们还买枪买炮去跟洋人作什么战,直接弄一帮老弱病残去前锋卖惨,等洋人羞惭、愧悔,良心发现自己退兵不就成了?
暗处的挽月轻哼一声,听完贺宗明的话就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良心?道德?这才折磨不了她呢。
就算她真的有亏欠,她亏欠的也绝对不是他贺宗明!
她抱着自己已经凸起很大的肚子,毫不犹豫地转身上了楼,钻书房去了。
贺宗明则是等她走后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周九河身上。
“今天不是你当值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周九河这才也想起正事,拿出一份电报,正色道:
“前线最新消息,洋人派来使者,想要和我们议和。”
“什么?”贺宗明的身子也一下子坐正了,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两年了,这场抵抗洋人侵略的战争,足足持续了两年之久。
终于让他给等到了尽头!
大掌抓起电报,一目十行的看完,贺宗明倏然起身,抓起外套便走。
“快,我们去找大帅商议!”
周九河来找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只是……
周九河迟疑道:“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同你一起了。”
贺宗明兴冲冲的身形一顿,狐疑看向他:“九河?”
周九河苦笑,许是贺宗明在婚姻一事上的不听话惹恼了大帅,方大帅私下里找过他几次,言语之间颇为试探,也不知是不是他会错意,总觉得方大帅是希望他能把贺宗明取而代之。
但他对贺宗明并无异心,在战场上,好几次要不是贺宗明救他,周九河早就没了命。
贺宗明丧父,家中又没了能教养他的长辈,他少年得志,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人情世故上,有时候会难免欠缺稳重。
周九河劝他道:“见了大帅,你收敛点,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大帅提议什么你都驳回不从,让他脸上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