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华终于恢复过来,还不住地让张宇念蓉蓉的信。
信中的内容简短明了,主要是向母亲李素华报告了平安讯息。她已经抵达贵州,且与冯化成都已举行了婚礼,希望得到双亲的祝福。
听到女儿擅自私定终身,李素华再度晕眩。好说歹说,张宇才安抚住她的激动情绪。
对周蓉与冯化成的事情,张宇再无怨言,周蓉既然知道了冯化成的经历,还甘愿下嫁给他,这显然不再单纯是因为爱情,简直是愚蠢至极。
为女儿担忧,李素华在家里整日以泪洗面。担忧过度会伤害视力,张宇索性找来郑娟陪伴照顾她,也借此时机增进彼此间的婆媳关系。
有郑娟相陪,李素华的心情渐渐好转。
随后,郑母也来家中做客,两方老太太初次相见便甚为投机,犹如一对姐妹淘一般亲近。甚至,郑母还教了李素华一些关于佛教与念经的知识。
有信仰之人会看透更多事物,心情也会平静许多,生活不易察觉地流逝。转眼间,已到了1972年底。
\&昆啊,你要赶紧打扫家里,你爸和你哥今年都要回家过春节了。\&
\&妈,这话你老重复,耳朵都快长茧了。\&
\&你这个不懂事的,动作麻利点,你爸要是回家看见屋里乱七八糟的,铁定要教训你。\&
\&我爸后天才回家,这么急躁干嘛?\&
\&过年事情多,总得提前预备吧!\&
\&你明天骑自行车借一辆,我陪你去火车站接他们回来。\&
\&我又不识字,要单车干嘛用?\&
\&我是不会骑,不能让郑娟骑车载我去啊。\&
自从李素华接到周志刚和周秉义的来信,告知今年会回家过年,她的兴奋有些失控,一会儿喊着大扫除,一会儿又想着筹备年夜饭,让张宇疲于应付。
张宇很想告诉他俩因种种原因无法成行,可面对老太太满脸的笑容,实在不好泼冷水。
年前工厂已经开始放假,张宇正好闲暇无事,便帮忙处理家中大小事宜,并顺带给郑家送上些年货。
头几年家中只有两人,每逢新年总显得孤零零。因此李素华常邀请郑娟一家共享年夜饭,热闹非凡。
今年有了周志刚与周秉义回来过节,反而不太适宜众人同聚一堂。
张宇与郑娟相恋三年,感情深厚,两家早已默认他们的结合,并期盼着法定仪式早日来临。这些年间,张宇时常前往太平安定胡同为郑家人带餐,与郑娟也渐行亲密。
郑母对张宇越来越满意,有时还暗中为他与郑娟创造单独时光。不过,两人一直遵守界线,郑娟没有反对,而张宇选择将最重要时刻留给新婚之夜。
本应今年办妥结婚手续,征询大哥哥周秉义的同意,李素华总觉得身为长兄还未成婚,就弟弟抢先成家,感觉不对劲。
虽然内心焦虑,张宇理解周秉义好事将近,并没有急在这一时。早晨忙完了家务后,张宇拎起腊肉两条,打算送去郑娟家。
甫出光子巷口,就迎面遇见乔春燕。张宇本想避开,却避无可避,因为乔春燕也一眼发现了他。
\&大表哥,大表哥,快来啊!\&乔春燕热情奔来,张宇顿时陷入被动。\&春燕……\&尴尬一笑之余,张宇将车停了下来。
“干哥哥,你找我不就是要躲我啊!”乔春燕一如既往地爽朗,拉着自行车把,制止张宇离开。
“我可没有躲你!刚才没看到你。”张宇勉强笑道。
“呵!”乔春燕大方地说:“你还为以前的事觉得不好意思?我都早不介意了,你嫂子最近咋样?”
“郑娟很好,最近她在帮忙糊纸盒,赚了些零花钱,生活没问题。”
张宇欣赏乔春燕的洒脱和义气,至少此刻,她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
“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吃饭吧!我最近也有交往对象了。”乔春燕豪爽地说。
闻言,张宇眼睛一亮,笑道:“真棒!你们的事定在什么时候了?提前告诉我,我准备个大红包祝贺。”
乔春燕得意洋洋地说:“当然啦,你可是我亲家人呢。”
张宇安心下来,向乔春燕问道:“是哪个小伙让你这么满意啊?”
“他叫曹德宝,以前住在咱们这片,搬走了后还经常遇见,你应该记得。”乔春燕介绍道。
“曹德宝啊,我知道他,听说他是在酱油厂上班,那是个挺好的工作单位。”张宇插了一句。
“还可以啊,他过年时厂里发很多酱油,他自己都分了点给我,一会儿拿两瓶给你干妈吧。”乔春燕一脸得意。
张宇笑道:“好的,你一会儿去就好了,我妈妈在家,我要去太平胡同。”
“初三分开我们几个同学聚会,曹德宝也会过来,你跟嫂子一块来啊。”乔春燕邀请道。
张宇点点头:“好主意,我抽空会过去的。”
二人话题告一段落,张宇骑车上路去太平胡同,在路上竟然又遇到孙赶超和肖国庆。
他们也提到了初三聚会的事,鉴于之前的关系,张宇也不好推脱,只得出声允诺。
这些年来,他与孙赶超和肖国庆偶尔会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感情一直未曾断开。
在食堂的日子里,尽管会偶尔让多拿两个餐盒满足兄弟们的荤菜欲望,三家庭的默契和友谊也因此保持。
只是随着时间推进,张宇在食堂越来越得心应手,三人间的身份差异开始显现,免不了有些疏离。
涂志强也在木材厂,和孙赶超一样,在最艰难的卸木头部门。他们相遇会打招呼点头示意,仅此而已。
然而涂志强屡次尝试亲近张宇,要为他引荐一些朋友,每次都被果断婉拒。
外界流传了不少关于涂志强的流言蜚语,说是他总与些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搅和,还搞出了个“九虎十三鹰”的团伙。
所谓的“虎”,指男性;“鹰”则是女性。“九虎”便是九名男子,“十三鹰”自然包括十三位女士。这个群大多是从农村逃离后在城里游荡的不良分子,既无稳定工作又常滋生事端,靠非法生意糊口。
涂志强曾提出让张宇入伙,原因可能是看到了他的战斗力。
对涂志强的要求,张宇没有考虑就否定了,原因并非他对男同有偏见。
而是听说这“九虎十三鹰”之间复杂混乱的居住与情感状况让他感到不舒服,无法承受这样的关系。
抵达郑娟家时,刚刚停好自行车,郑光明便满怀期待地跑了出来。
“姐夫,你怎么来了?”盲人杖握在手,郑光明开心地上前抱住张宇,张宇也笑了起来,随手递上两块大白兔奶糖给郑光明。
尽管双目失明,郑光明其余的感官极其敏锐,总能及时感知到张宇的到来。
抱起他进了屋后,张宇问起了:“郑光,你在学校怎么样?学习有没有进步?”他抱着郑光明一边走近,看到郑母与郑娟在忙碌地糊纸盒。
郑光明在街道的协调安排下进入了特殊学校,接受基础教育。他也十分上进,非常珍视这个机会。他曾与张宇分享,有个叫常进步的同学,是名聋哑学生,毕业后会被安排到酱油厂工作。现在的郑光明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希望毕业后能像同学一样,在工厂工作减轻 负担。
“大婶,给您带来了两斤腊肉。”张宇放下郑光明,从身边取出了早已准备的肉。
然而看到肉类礼物,郑娟却反而埋怨起张宇:“你又送什么肉来,上次我们还没吃完。你们家今年亲戚多了,这些东西拿回去吃吧。”说着将肉搁在桌子上。
张宇安抚道:“安心吃吧,我家还有。”言语之中带着满满的关切。
虽然家里多了些生计来源,母女俩靠每个月糊纸盒挣二三十块钱,比以往卖 葫芦的日子好了不少。时不时,张宇还带来饭盒甚至生鲜肉。
这些日子,张宇和郑家的改变堪称天翻地覆。
望着儿子的孝心,郑母心里满是感动,并且将这一切记在心坎上,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赶快出嫁。
“昆儿,今年你父亲会回一趟家,你和娟儿的事也应该操持起来了。”一边糊着纸盒,郑母开始提出此事。
“我和妈商量好了,父亲回来之后,会让娟儿见个面,节后我们就领证,不再等大哥大嫂他们。”张宇盘腿坐在土坑旁,陪伴着郑娟一起劳动。
“婚嫁事宜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个好日子迎接娟儿入门。”张宇计划周密,让郑娟心中感到十分踏实。
郑母欣慰至极:“好,只要你俩成家了,即便我走得再早也能安放心上。”
郑娟握着母亲的手宽慰她道:“妈,过年别提这些,希望您健康长寿。”
“没错没错,以后我和娟儿有孩子了还需要您带啊。”
虽然年轻时的病痛影响了郑母的身体,但在张宇精心的照顾和如今舒畅的日子里,她的面色逐渐好起来了。不像电视剧情中的那种情景那样早逝。
“我跟你说件事情。”张宇扭过头看向郑娟,道:
“我在考虑,把咱们家旁边的那栋房子买下来。结了婚后,大娘和郑光明可以搬过去住,这样大家住得近,互相有个照应。”
“买房?你哪里有那么多钱?”听到这话,郑娟感到疑惑。
她清楚张宇的经济状况:他在木材厂每月挣三十多块,偶尔还能从食堂带点盒饭改善生活。但要买一座至少数百元一间的好屋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且政策上不允许买卖房屋交易。
“这些年我攒了一些钱,足以支付买房的费用。”张宇解答:“咱们的老邻居老张愿意因孙子的病卖掉部分房子。我们可以签合同,请公证处的人证明一下。毕竟,邻居多年了不会有太大问题。”
面对郑娟不解的目光,张宇继续解释道:“我们家里那几间屋本属于我爸爸的,但他子女多,分起来不易。所以早一点买房,可以为以后的生活增添一个稳固的基础。”
深知张宇的细心考虑,郑母对女儿的终身幸福更是信任:“娟儿,这些建议你就按照昆儿的来,他确实考虑得很周全。房子买好后,你们俩自个儿住,我这边和郑光明还在太和平巷。”
郑光明点头附和:“对,我和妈妈住这里就挺好的。”
但张宇不同意这样的安排,坚持道:“大娘,您年纪已高,再加上光明还在成长。让我怎能不忧虑你们住在远地方的安全呢?最好搬一块住,彼此有个照应。妈妈还想着能常和您一起在家念经聊天。”
张宇对家人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深思和安排,显示了他对未来的积极期待以及对长辈们无微不至的关心。
郑妈妈受李素华影响,也成了位坚定的佛教信仰者。张宇对此欣然接受,两个年长的女人有了相似的兴趣爱好,自然能更加轻松交谈。
张宇注意到郑娟感激地环住他手臂并依偎着,他安排好妈妈和弟弟,感到欣慰。而郑母看到他们如此亲昵,找了理由带郑光明离开。
身旁传来的诱人身香让张宇心动,情不自禁低头去亲吻。郑娟也同样动情,热烈回应着。拥吻一阵后,张宇才勉强抽离,说:“我希望,我们在婚礼那天才会……”
郑娟轻声应承,将全心交付给他。在缠绵片刻后,张宇告诉她关于初中的同学聚会,留给了她自由选择的余地。
郑娟立即答应回去,渴望看到他的朋友们:“我要参加,想了解你生活的朋友。”毫不犹疑的同意。
张宇微笑:“好吧,初三那日我接你。”然后问道:“爸几时会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明天到。”张宇心里猜想,志刚爸会不会如同电视情节那样,跑到贵州找蓉蓉,而不回家。
虽已通知了志刚,但他未给出明确回应,让张宇揣测他是生气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气应该消了。对于男人而言,对子女的溺爱之情不会持久长久。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火车站迎接。”郑娟流露出迫不及待想见父亲的情绪。
“妈早盘算过了,明天我们会借用辆自行车,你带她过去吧。”张宇开玩笑般道。
郑娟不禁担忧,“我爸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他一定会喜欢,每次我提到你,妈都对你赞不绝口,爸也充满期待呢。”张宇安抚道,郑娟依偎在他的肩头期盼道:“我很期待见到他。”
“你想快点出嫁了!”张宇逗趣地说。
郑娟轻轻一拍张宇的肩,俏皮地反击:“难道你不想娶我?”
“想,太想了。”张宇拥抱着她回答。
夜里,张宇才从郑娟那儿返回家中,进门就撞上了客房。“邵编,你来得不凑巧。”他热情招呼着。
“志昆,你在哪儿磨蹭那么久?邵编等你两个小时了。”李素华略带责备。
这位客人正是来自江辽出版社《金土地杂志》的主编邵敬文。张宇与邵敬文的关系,说是偶然相交也是命中注定。
三年前,为解决财务问题,张宇尝试写作并通过杂志投稿,邵敬文就是那时注意到他的稿件的。
新年将近,邵敬文作为出版社的代表带来年货,同时附带本期文章的稿酬。他递给张宇一沓支票:“这是给你们的年终奖金,以及你的最新文章稿费提升的通知。”
看到支票上额外的金额,张宇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个数字比以前多了?”
邵敬文解释道:“你写的小说反响非常好,经讨论,决定增加你的报酬。之前是千字五元,这次调升到八元了。”
得到肯定反馈让张宇十分开心,他笑着纠正:“其实是润笔费用,并不是稿酬,别害我。”邵敬文顿时醒悟道:“没错,对了,是润笔费用。”
在混乱年代,原本的稿酬制度已被取消,不论报纸或杂志的稿件都被视为无酬。但人们不能被忽视,所以杂志界出现了润笔这一术语,本质仍类似稿酬。
“出版社还计划为杂志开设专属专栏,正式聘用你为专栏作家,发布你的故事。”李素华听不大懂,听到“专栏作家”这个词便询问:“邵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家志昆成为编辑在公司任职吗?”
理解李素华的激动之情,因为在当时,成为一名文化工作者仍有一定的地位,能成为《金土地杂志》的一员无疑是种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