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驰还没走进房间就听到一阵悠远古朴的琴音,没忍住驻足听了一会儿。
饶是他这个没什么音乐细胞的人也能听出琴声中的悲怆幽咽来。
萧重驰提着半路截胡来的午饭,放轻了步子走进房里,在外面的用来用餐的小方桌上一一摆好,身后跟来的送餐人员赶忙一同帮忙。
见桌上的菜都摆好了,萧重驰才循着琴声传来的房间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正在拨弄一张白玉古琴的背影,随后看到的就是画之后怀昱垂首拨弦的身影。
长睫微敛,纤指翻飞,虽是垂首,但背脊挺直,长发逶迤,眉眼悲悯,难见悲喜。
一背影一正向,一古装一现代装,颇有种古今隔世的宿命感。
耳边琴声悲怆,萧重驰原本还带着桃色的心思一下也被这琴声和画面给共情了,不免心生悲怆。
听着听着萧重驰觉得这首曲子有些熟悉,应该是在哪里听过,但对音乐不敏感的他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听过。
萧重驰就这么在画后面站着,直到怀昱将这曲弹完。
怀昱抬头看向萧重驰的方向:“重驰回来了?”
“回来了。”萧重驰赞许道,“殿下弹得真好听。”
怀昱对他清浅一笑,“此曲《见深》以琴箫和鸣久负盛名,可如今缺少其中一样都过于悲伤,二者相调,方能旷远幽深。”
萧重驰有些恍然,殿下那架白玉古琴的名字也是叫见深,据闻就是取自这首古曲。
萧重驰略带惋惜道:“可惜《见深》到如今已经失传了。”
怀昱眸光轻颤而后失去了焦距,但很快又敛眸,唇角的笑容清浅,他低声喃喃道:“竟已是失传了吗……”
萧重驰没有听到怀昱的话,但能感觉到怀昱的情绪低落,一时也有些乱了阵脚。
“殿下是心情不好吗?”
怀昱对他一笑,“嗯,心情不好。”
萧重驰努力想原因,是因他走之前的那个举动怒极生悲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意识到错误的他在卫生间狠狠反省了一下。
见萧重驰这想安慰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的样子,怀昱顿时觉得难受去了大半。
“午膳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殿下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饭吧。”萧重驰赶忙提议。
希望殿下吃完饭后能高兴一点。
怀昱应了声好,从琴桌前站起身来,但走之前还是又看了这架古琴一眼。
这架琴也是白玉质地的,不论是音色还是外观都是上品,也都和他那架见深琴相仿,应当是有刻意模仿的成分,但怀昱都不需要仔细看,只要上手轻拨,就能知道这架琴和见深有何不同。
怀昱心中喟叹。
他的见深琴已经同见深古曲一同遗失在这八百年的历史中,窥不见了痕迹。
见怀昱看琴,萧重驰解释道:“这架琴是我要让人按照历史文字记载复刻出来的,肯定是和真正的见深琴不一样,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怀昱摇头,“重驰有心了,见深琴没有图画流传,后世人也只能从文字中探求琴影,如今记得见深琴模样的,除了孤之外,也只有逐尘了。”
说到逐尘,怀昱心绪又有些凄迷。
见深琴和见深曲如今只有他和逐尘二人知晓真容了。
原本琴箫和鸣的佳景,如今也只剩下幽咽箫声和悲怆琴声独鸣,回不去曾经了。
萧重驰走到怀昱的面前,安慰道:“殿下说的对,还有逐尘,逐尘记得见深古曲,记得见深琴。”
“我记得曾经梦到殿下和逐尘在湖心亭中合奏,我虽听不出什么好坏来,但记得很好听,想来逐尘肯定还记得怎么吹箫,肯定也会吹见深。”
怀昱想,逐尘的确会吹,逐尘的铃声就是见深。
想到这,怀昱有些释然,然后清浅一笑。
他微抬头看向萧重驰,“你如何看逐尘?”
萧重驰被这问题问得一怔,然后不假思索回答:“他对殿下很好。”
说完又补了一句:“当然殿下对他也很好。”
怀昱以为萧重驰会说出逐尘的各种褒贬来,没想到竟是得到这样的两句话。
逐尘对他好,的确是很好,虽然后来娇纵了些任性了些,但怀昱还是觉得逐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招他喜欢。
他和逐尘一直都不只是单方面的讨好,而是相互的,但并不是礼尚往来,而应当说是双向奔赴。
阿默也都看在了眼里吗?
怀昱问:“你以前可曾在现代见过他?”
萧重驰凝眉,“应该是见过的,有些印象,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在梦里见过?”
“是也不是,虽然逐尘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但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还是在和殿下你相认之后,但在这之前是见过他的,只是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听到萧重驰这个解释,怀昱又忍不住想起逐尘是讷章族巫女之子,萧重驰不记得他的样貌或许是和某些巫术有关。
想到巫术,怀昱又想到逐尘说他用招魂铃寻魂的事情,心中不免一动。
“孤的那只铃铛在哪?”
萧重驰没想到怎么从逐尘的事岔到铃铛上去了。他在自己的口袋里一摸,就将那个铃铛给拿了出来。
怀昱惊讶,“重驰竟随身带在身上?”
萧重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羞涩地说:“这毕竟是殿下以前的贴身之物,我就想着带在身边……”
萧重驰支吾道:“带在身边保平安。”
怀昱没有再去关注萧重驰的神情,而是将铃铛拿到手里,用拇指轻轻摸了一下伤痕累累又破旧的表面,这上面的痕迹原来是被火烧过后擦洗的痕迹。
看着看着怀昱突然有了一个疑惑——
这铃铛应当最初并不是空心的,那里面的铃铛芯去了何处?
难道是在那场大火中遗失了?
想到那场自焚的大火,怀昱就觉得心惊。
火焰灼烧到皮肤上的苦痛那可不是师父那几下手板可以比拟的。
逐尘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痛苦绵长的死法,他明明那么怕疼……
他曾说血洒落在阵法上将阵法开启了,那到底是多少的血……
怀昱此时终于承认了自己删掉逐尘是一个错误,承认逐尘在他心中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重,而他自己,也比想象中更容易心软。
他想,或许他早已原谅逐尘了。
——从某个他不愿承认的时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