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城之战大捷的消息传得飞快，不到半月的时间，整个祈川城内都在歌颂席默将军的功德。

    重文轻武局面下是不该对武将大肆歌颂的，但当今圣上对席默的奖赏和提拔，世人有目共睹，这称颂和对圣上的附和，也是对武才的赞扬。

    郜泾二城，皇帝现在已经派官员去驻守，安抚失地民情，安顿好民众。

    目前边关战火已歇，送圣旨而来的宦者宣布了席默晋升的消息后，就将那柄御赐的玄鬃银线金枪交于席默。

    一众将士屈膝行礼，目视着为首那个身形高大的人接过那柄象征着圣意恩宠的神兵利器。

    “谢主隆恩。”

    沙哑的声音向来沉稳，甚至面对如此殊荣也是不卑不亢。

    宦官走后，副将杨致远跟上前来，满眼羡慕地看着这柄金枪。

    “又是越级晋升，又是御赐金枪，席将军真是羡煞旁人啊！”

    席默面具下的眼睛微弯，语气里掺了笑意，“捷报传达当日恰逢殿下及冠礼，陛下本就欣喜，这一来时机恰好，倒让我得了封赏，运气使然罢了。”

    杨志远嘿了一声，“什么运气，运气只是强者的托词，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席默低低笑了两声， 因幼年嗓子被开水烫坏了，这笑声低沉缥缈，却出奇的好听。

    杨志远还没怎么见席默笑过，这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升了官这么高兴？”

    “不只是因为这个。”

    “那还因为什么，难道……殿下又给你来信了？”

    席默点头，“嗯，昨夜送到的。”

    “嘿，这信倒比圣旨来得还快。”

    杨志远暗戳戳摸了摸席默手里的金枪，“看来你得封安北将军还没殿下来的一封信让你高兴。”

    席默将金枪直接交到他手里，“玩够了就送回营帐里。”

    说完就要走，杨志远赶忙道：“我哪敢玩啊，这是御赐给你的，我当宝贝供着都怕宝贝嫌我磕碜，欸，你往哪去？！”

    席默没有回头，“再去读一遍信。”

    杨志远听清了这句话，看着席默一身甲胄的威猛背影，又低头看着手中这金枪，轻嘶了一声。

    “这人真是奇怪，当着圣上的臣子，却对储君殷切成这个地步。储君来信不该战战兢兢？怎的比我们来了家书还要高兴？”

    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了。

    因为见席默一走，一些在旁边不敢上前的士兵们都拥了上来，要仔细看看这御赐的宝贝。

    杨志远被人群淹没，好生护着金枪，心里那些感慨都被人声给冲淡。

    “哎哎哎，别挤！”

    -

    回到营帐的席默越过战地沙盘，用水仔细将手洗了一番，他的肤色因行军打仗而较深，手上也是如此，宽厚的大掌上有一层硬茧，手背上有两道疤痕。

    将手洗好擦干后，他将桌上的一个木匣小心打开。

    木匣里没有金钱这些宝贝，放的只是一封封叠放好的书信，书信的最上层，是一枚玉扳指。

    莹润通透的质地，圈口大小并非是他手指的型号，他这样的粗人，也和这扳指十分不搭。

    这是怀昱三年前赏赐给他的。

    太子所用的东西何其名贵，他得来这东西也是赶巧。

    那日殿下心情好，和逐尘合奏了几首曲子后，见他站在一边，就顺手将手上的玉扳指捋下赏赐给了他。

    扳指上原本覆着的人体温度早已失散，可光泽如新，没有蒙上一点灰尘。

    在这条件艰苦的边关之地，一方被妥善保管的木匣承载了这温润暖玉。

    哪怕是手已经被洗得很干净了，但席默还是给自己蒙上一层帕子，才敢去碰触那枚扳指。

    和往常一样擦拭完扳指后，席默开始垂眼看信。

    外面已经开始响起嘈杂的庆贺声，大捷后军营中会有篝火晚会，没了晚训的士兵欢欣鼓舞，热闹非凡。

    外面的吵闹让席默本就震颤的心更加热烈，直到看到信上的墨字时，他才发觉自己刚刚忘记了呼吸。

    缺氧的感觉让心跳动得更快，白纸黑字上的“阿默”二字，更是让他指尖都在发麻。

    信的内容只是诸如关怀战事辛苦此类，再无其他，但席默却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军医进来，才打断了他看第七遍的趋势。

    “席将军，该换药了。”

    “嗯。”

    席默将信好生放好，又将匣子给关上，才动身脱身上的甲胄。

    军医对这年轻却骁勇的将军很是佩服，现在天气冷，席将军肩上还有伤，却还撑着早间去练兵，现在不到换药都是一身盔甲在身，魁梧威严，但伤痛肯定焦灼。

    席默肩上的伤是攻城的时候受的，守城的北蛮将领奸诈狡猾，暗箭偷袭，但好在伤势不重，席默也没放在心上。

    军医给他换好药后，又恭贺道：“恭贺安北将军。如今将军得了封赏，择日进宫面圣谢恩，可得好生将伤养好才是，晚上我再来给你换次药。”

    “有劳你了。”

    “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军医这番说着，却好奇地悄悄觑了席默一眼。

    这席将军倒真是宠辱不惊，如此大的圣恩居然只是语气含笑，若是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早就高兴地不着北了。

    这么想完，又心道，这席将军果真是个厉害人物，不愧能得到太子和圣上的青睐。

    想着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军医心里暗暗道，这席将军好像除了排兵布阵操练兵士之外，就总是在看信。

    难道是家书？

    可据闻席将军父母双亡，奴隶出身，后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哪来的家人。

    莫不是……席将军心悦之人的书信？

    想到军中那些传闻，军医又确定了这个猜想。

    将军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闲暇时总是侍弄这些书信，谁人能给席将军写这么多信？

    定然不会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会闲来写信送来这苦寒之地。

    想来是个痴心的美娇娘。

    军医抬眼看着被毁了容只能以面具掩面的席将军，唏嘘道，果然自古美人爱英雄啊。

    他试探道：“席将军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可有婚娶的姑娘？”

    席默垂下眼，“没有。”

    军医笑道：“将军有此功绩，此次班师回朝定然满朝文武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你，将军到时可得好好挑选。”

    席默沉声道：“我此生不会娶妻。”

    军医愕然，“将军何出此言？娶妻生子是男人一生都要经历的事啊！”

    席默低着眉看向自己刚刚隔着帕子触碰扳指的手，没有说话。

    所爱慕之人今生必定坐于高堂，他唯能为他做的事就是一生戎马驰骋，不负君恩厚望。

    至于娶妻生子……

    他见日后殿下后宫花团锦簇，膝下子嗣繁茂，就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