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小记”,是自己装逼,至于受众之人,则是此人的信徒,说难听点儿,就是爱买不买爱看不看。
而《学训》则是一学之根本,但凡想进来读书的学子,或是想将孩子送进来读书的人家,都会事先了解学训。
且还有一点......
若她没记错的话,学训是要学子们通篇背诵的吧?
这咋背啊!
沈筝脸皱成一团,看向李宏茂:“不行,这《学训》不行,得改。若非要带个人,那就带伯爷好了,县学本就是伯爷题的匾。”
“此话何意?”余时章瞧了过来,佯怒道:“你不要的东西就丢给本伯?合着本伯就该跟在你身后捡你不要的!”
沈筝对上他那复杂的目光,头皮一紧。
她不过说说而已,他干嘛如此敏感?
难道......
沈筝福如心至,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余时章其实是羡慕她的!但他不好意思与她这个晚辈争,也不好意思明说!
“都说叫你莫看了。”余时章见她神情不对,替自己找补道:“非要看,看了又要闹,何必呢,还不如跟本伯去你院子,咱们有事儿说事儿。”
“您这话说的......”
沈筝指着学训上一段话,照着念了出来:“县令沈筝不仅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其品德修养也令人敬仰,她犹如雾中明灯,指引无数学子......”
她实在念不下去了,甚至想原地装晕的程度。
之前她也没发现李宏茂等人竟如此......有想法啊。
这与前世的官僚主义有何区别?
往小了说就是新员工入职之前,要背一下董事长美化后的生平经历和“名人名言”,弘扬企业文化。
往大了说,那便是初入官场之时,要将大上司的马屁给拍到位,甚至连上司一家有几口、上司夫人平日在哪做美容、上司老娘身体怎么样等等事情,都要烂熟于心,以便小领导抽背。
“县令沈筝爱国忧民、仁爱善良,众学子应听从其教,如禾苗之仰甘霖,不可违逆。”第五探微似是嫌这锅粥不够乱,又对着沈筝手中草纸念了起来。
“莫念!”沈筝一把将手倒扣,给她留了纸背,“你跟着瞎搅和啥......”
第五探微一脸无辜:“我觉得上面写得很好,也写得很对,可作为县学学训。”
她说得真诚又诚恳,沈筝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主簿大人说得没错!”
学子们见余时章与其他人都站在他们这边,胆子不觉大了起来:“大人,若非有您,也没有如今的同安县学,您的一言一行,学生们受益深远,所以学训上有您作为榜样,也是合情合理。”
“没错!大人,您莫要觉得如此不好,这都是学生们的心意。山长也说了,往后咱们县学应当会有很多外县学子前来求学,若他们不知晓您的事迹与为人,又如何能作为咱们县学的一份子,在县学中求学呢?”
——若不能准确的拍中上司的马屁,又如何能入职呢?
沈筝哭笑不得,“咱们同安县学又不是传销组织,何至如此?”
“传销组织是什么?”
“就是给别人洗脑,让别人加入咱们。”
“这不是洗脑,只是是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
沈筝又将草纸翻了起来,指着上面道:“‘同安县学学子,应习史明经,不可浅尝辄止......积跬步以至千里,汇小流以成江海。’这段话之后确是实事求是,也有些学训的样子,可你们看看这段话之后才占了多少篇幅?”
她将这张草纸抽了出来,在空中甩了甩。
草纸在她手中发出窣窣响声,沈筝又指着右下角的小字道:“第四页!”
学子们又将头埋了下去。
“只有第四页是正儿八经的学训!前三页都用了大篇幅的笔墨描写本官,本官是如何如何才学渊博,本官的品德又如何高尚、如何爱民爱国,其实真没必要......”
“且对本官的这些描写中,是不是有些无中生有了?”
文学造诣极高?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饱经挫折与风霜,却从未轻言放弃?
“特别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这段!你们有谁能背出一句本官的写的诗吗?所以就算你们如此写了,传到他人耳中,或是流传到后人手中......”
沈筝给他们打了个比方:“后人一瞧,诶——沈筝这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诗在哪儿呢?词在哪儿呢?歌赋在哪儿呢?一翻古籍,半句诗都没瞧见,你们这不是要本官丢人丢到后人面前去吗?到时候,本官的棺材板儿,说不准都要被人给撅了。”
若她想靠诗词出名,之前那些从小背到大的唐诗宋词,哪个不是名家之作?哪个不能流传千古?
做个文抄公,明面上什么都有了。
但其实她的内里呢?
她还是那个憋半天都憋不出半句绝句的沈筝,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除非情况特殊——为了大周,必须得打别国脸的时候。
所以就算她将那些名家绝句抄来了又如何?若那些名家真与她处在同一世界,但他们就写不出来新东西了吗?
绝无可能。
他们有的不是某一首固定诗词,而是才情。
就像李白写不出《送孟浩然之广陵》,但他能写出《送王浩然之广陵》、《送李浩然之广陵》、《送刘浩然之广陵》。
甚至他都不用送浩然去广陵。
他想送谁就送谁,想把人哪儿去就送哪儿去。
余时章见她说得慷慨激昂,轻咳一声:“你也别怪他们,流芳千古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镀了点儿金......”
——要当事人看着舒坦、后人看得敬佩,那这些记载就少不得要加点料,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一件事。
“怎么连您也......”沈筝无奈,破罐子破摔:“那让他们将您与下官一起写上去,把你写得天上有地下无,写成万年难得一见的伯爵。”
“你这丫头......什么天上有地下无,万年难得一见,本伯是什么物件吗。”
余时章想过被写上去,但也没想过被写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