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熟尔雅言,几为劝学死
作者:山重疑路   新语新编最新章节     
    李矩用辎重就道的计策,打败贪婪的石勒军队,也让嚣张了一整年的石勒灰溜溜的进入兖州。

    这消息传到了寿春,让听惯了坏消息的人们,纷纷奔走相告。

    就连才八九岁的李充也在收拾行囊,要带着和他一般年纪的王羲之去见见这位和父亲一样名讳的大英雄。

    “你们俩要去哪里?”阮裕从王敦那里议事归来,在街上看到了手拉着手,背着一个行囊的小兄弟俩,正在随着人群往南走。

    “去参加荥阳太守李矩的队伍,揍胡奴。”王羲之挥舞着小拳头。

    “那你们就打算走着去?”阮裕从车上下来,把两个小兄弟都抱到车上去,“今天带你们见见世面,府上来了两位洛阳的贵客。”

    “把我们放下去,我们要去投军,和李太守去杀敌,而不是在寿春坐观成败。”王羲之抱怨道。

    “不急,你们就算是要走,起码也要拿个指南针再走吧?豫州在北面,你们俩往南走,什么时候能到啊?”

    “我们也不想啊?我们都走到北门了,又被人群给挤回南面了,人实在是太多了,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李充从怀里拿出个指南针抱怨道,“把我们的指南针都挤碎了。”

    “洛阳、长安二京陷落,皇帝蒙尘平阳,洛川和关中士官百姓都往南边迁徙躲避战祸,人自然会多一些。你们还是不要乱走,那些流民饿极了,连小孩子都是美味,城里已经有多起小孩子失踪的案件了。”阮裕很快带着二人又回到了王敦住所。

    “主公,在南门附近找到了二位公子,差点就被那群花子给拍了去,被从北面挤到了南面,说是要去投荥阳太守李矩,上阵杀敌。”阮裕向在门口等候的王敦报告。

    王敦上前看看二人,确定没少了点什么,这才放心下来。

    “阮主簿一定是听说蔡道明和谢幼舆到了府上,才去而复返的吧?”

    “主公慧眼,臣早就听说二位的大名,只是未曾一见。”

    “思旷兄,哪有什么大名,虚名而已,这不是差点害幼舆兄死在路上嘛。”

    随着声音的落下,蔡谟(字道明),谢鲲(字幼舆)从屋里也走了出来。

    “既然二位贤弟都出来了,咱们就在园子中一叙吧。”王敦命仆人在园子中准备好宴席。

    “道明兄,你那是不熟尔雅言,几为劝学死。读书不求甚解,差点把命搭进去。”谢鲲揭着蔡谟的底,四人分宾主入座,王羲之和李充垂手站在王敦身后。

    “是怎么一回事情哪。这不是洛阳陷落,大家无处好去,幼舆想起当年和处仲兄颇有交情,听闻处仲兄备兵寿春,等待时机北伐,就前来投效。”

    “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一伙匪徒说什么侯什么玩意的部下,把大家的行囊干粮都抢了空,大家就只能饿着肚皮赶路。”

    “这走着走着,我就看到一条小河里,全是横着走的小蟹,我当时一看,这没错啊,劝学篇写过啊,蟹六跪二螯,一点毛病没有,立刻就和大家把这些蟹抓来煮了吃。”

    “谁知道,吃了之后,大家上吐下泻,差点把胆都吐出来。问过附近的乡亲才知道,这河里根本就没有蟹,而是和蟹长得很像,但不能吃的蟛蜞。”

    “这也算是大难不死,有没有后福还要看处仲兄。”

    “没事啊,放心吃,这个席上的都是蟹,没有蟛蜞。”王敦没有接话茬,而是把话转到了宴席的菜上。

    “二位自洛阳而来,可有遇到过荀司空?”阮裕给垫了一句王敦不方便问的话。

    “没有啊?”蔡谟很老实的回答了一半,就发现自己脚被谢鲲踩住。“幼舆,你踩我干什么?”

    “没有吗?怎么没有,不是荀司空派我们来传檄州镇,以琅琊王为盟主,节制天下兵马的吗?你怎么把正事给问了?是不是蟛蜞吃多了?”

    谢鲲瞪了蔡谟一眼,心想这个时候傻实在什么,不知道王敦为什么专门抽出时间来见他俩吗?

    难道是因为长得比较帅吗?谢鲲对自己的容貌虽然有自信,但也不会狂到认为自己比天下第一美男卫玠还要帅,况且卫玠还是这两位小公子的族舅,比他们关系自然要近一些。

    美男子卫玠都还在客栈晾着呢,就着急忙慌的先见了他们二位,自然是有事情需要他们配合。

    “啊,有。你看我这个脑子,蟛蜞吃多了,人也晕呼呼的。荀司空写下檄文的时候,我和幼舆兄就在身旁,真切的看到荀司空写下以琅琊王为盟主。只是可惜半路上被匪徒都抢了去。”那蔡谟也是人精,只需要一提醒,整个谎话就编圆了。

    “哦?二人居然是奉司空的旨意来的,司空有没有吩咐琅琊王北上勤王?我这没有旨意,也不敢妄动。”王敦又给二人抛出一个难题。

    蔡谟心道,你若是有那个心,洛阳都沦陷了,皇帝北狩平阳,早就领兵往洛川走了,怎么会一直待在寿春?

    那么,问题就是,他既然不想北上,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师出有名。王敦需要一个理由来打一个人,那么是打谁呢?

    襄城的王如?那不能,听说王敦的堂弟王棱一直就在那边,荆襄的山简王澄又本来是他们自己人,湘州现在流民乱成一锅粥。

    那么刨去这些不可能,就是问题的答案——江州。

    王敦想要个名号来打江州。

    这就是谜底。

    猜出了谜底的蔡谢二人,相视一笑才说道,

    “处仲兄,实不相瞒,荀司空以为除恶务尽,华轶为国贼司马越的亲信旧臣,荀司空檄文中写了对于这些国贼余孽,要除恶务尽,不要心慈手软。”

    “这样嘛?华刺史可是好官呐,自从他接替了卫展后,劝课农桑,收留流民,安抚百姓,怎么能因为仅仅在东海王府上做过些官职,就说他是余党哪?这样不公平,江州的百姓也不会答应的。”王敦再次出了考题。

    来了啊,先划重点。

    江州的百姓也不会答应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说得很好,我就是想干掉身后的江州刺史华轶,但你们的理由不行。

    因为司马越不能是国贼,毕竟琅琊王也是在司马越掌权的时候到的江南,如果全盘否定司马越,那就是否定了琅琊王的合法性。

    好,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华轶必须是坏人,但这个坏人的头目不能是东海王司马越,需要是一个和琅琊王无关,甚至有仇的人才行。

    这个人自然不能是自己人王衍,也不能是乞活帅李恽,万一哪天还要联合呢?

    那么,答案就又浮出水面了。

    “狗贼潘滔,没错,就是他,华轶就是受了他的指派来监视琅琊王的。”

    “是吗?”王敦往前探了些身子。

    显然,这个答案被允许了,蔡谟也就开动了自己的脑筋继续往下编。

    “是的,不只是接受了潘滔的旨意,实际上现在已经查明,潘滔就是石勒的细作,派到东海王府来坏我朝纲,毁我社稷。洛阳城陷,就是潘滔开得城门。”

    “哦,那这个人可是真的坏。”

    又出题了啊,注意这个语气。这个人真的坏,说明方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程度还不够。

    “处仲兄,你还是久在行伍,不知道这些人的脏心思,你想想如果南边没有接应,他石勒敢带着区区几万人从黄河杀到长江吗?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明显了,华轶就是石勒在江南的内应,若不除之,江南永无宁日。王莽在篡逆之前还是个圣人哪,处仲兄,你可不能被他的伪善给骗了啊。”

    “哎呀。”王敦一拍脑袋,似恍然大悟状,举起一杯酒来,郑重其事的敬向蔡谢二人。“多亏了蔡贤弟、谢贤弟指点迷津,一语惊醒梦中人。既然有荀司空的檄文在,有家国大义在,有江南百姓的安危在。敦自当义不容辞,干。”

    蔡谟、谢鲲饮下这杯酒,才算悬着的心已经落地。

    “道明贤弟,愚兄再敬你一杯,还要劳烦你再跑一趟,将这檄文送到建邺。”王敦一抬手,自有人给王敦一份檄文。

    “自然,自然。能为琅琊王效劳,谟荣幸之至。”

    “幼舆贤弟,你就留下来吧,你家孩子还那么小,就不要再奔波了。正好这两个小崽子也要去江州看他们外祖卫展。我这人啊,就喜欢身边有这聪慧的孩子。”

    “处仲兄抬爱。”

    “我们?”王羲之听到话语谈到自己,自然就问了一句。

    “没事,又不是让你们自己跑去,周访将军,还有你们的舅舅卫玠领着你们先去武昌,在那里,陶侃的侄子陶臻会领一支队伍去江州述职。一切都给你们安排了。羲之还记得伯父之前嘱咐你要说的话,要办得事情吗?”

    “嗯。”王羲之的说话总是言简意赅,能说一个字,肯定不说两个字。

    “陶士衡见了你肯定喜欢,你比他还抠,话都舍不得多说一个字。去吧。”王敦伸手打发了两个小公子。

    “他们俩个怕是还没有十岁吧?处仲兄就那么放心。”

    “哎,英雄出少年,别看那两个小崽子年纪小。他们可一点都不比我的阮主簿差。思旷给二位贤弟,讲讲那天的事情。”

    那天,自然是李矩七七祭那天。

    阮裕绘声绘色的给蔡、谢二人讲了当天是怎么遇到歹徒,歹徒怎么做恶,李充、王羲之如何反击,如何将几个人尽数杀死,最后还把人头都挂到了刺史府门口。

    并且刻意的隐去了他二人的存在,就为了给李充打个勇孝双全的好名声。

    蔡、谢二人那是什么人?祖传的专职做题家,一听这话就立刻表示,像这样勇孝双全的孩子,就该写文章来赞颂,就该让江州的朋友们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少年,不畏强权,不避刀斧,明知是万丈深渊,仍然因为心从孝念,甘入虎穴。

    王敦满意的点点头,这二位不愧是王衍生前推崇的第一流人物,果然是非凡,才一点,就透了,和这样的人才交流,整个一个身心愉悦。

    酒足宴停,阮裕送走二人,王敦刚想着事情都安排好了,小憩片刻,就听到阮裕又领了一个人进来,连忙重新穿上衣服迎了出来。

    “这位贤达是?”王敦看向来人,生得高大魁梧,一看就是有些武艺在身上,但脸上又能浮现出一些书卷气,这就让王敦有些喜爱了,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赵诱,字元孙,淮南郡本地人。臣与元孙交谈数日,引为知己,主公要南征北战,少不了战将谋臣,元孙兄一人就可兼备文武,实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思旷兄,你把我夸得和一朵花一样,万一左将军考较一番后,名不副实,岂不是坠了思旷兄识人之名?”

    “你怎么看?”王敦没有头脑的问了一句,却是暗藏玄机。

    一是问赵诱和阮裕的交情如何,他是否知道了南征华轶的事情,二是问对于华轶,有什么办法。

    “左将军已经备有万全,西结陶侃,南入寻阳,又兼卫展为内应,诱岂敢妄言,只请为马前卒,凑一份功劳。”

    “好,这些我和思旷都未曾谈起,你竟然都看得出来,来来来,你我屋内叙话。”王敦十分满意对方的回答,因为他本来只是想借陶侃的势,送两个孩子去见卫展,没想到,这赵诱不但看破,还不说破。

    王敦拉着赵诱,两人就在作战图前仔细推演着,分析着每一处的细节,王敦说漏的,赵诱会不动声色的补上。

    两人这一聊就忘了时光,硬是把外面的月亮都聊困了觉,天再次亮起的时候,两人的兴致依然在。

    “左将军,要打的话,就趁现在,刘聪、刘曜都还对江南没有兴趣,但石勒虽是胡奴,却是一代人杰,他上次可以长驱直入,要是等到他再次南下,只怕华轶就真的要投效他了。”

    王敦当即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能只当个参军,让他出任了广武将军,就地募集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