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远在医院等方南雪来接，结果先接到了顾维民的电话，让他自己过去，还一定要带一份今天的报纸。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照做了。

    等他带着太太到了顾家时，正好和匆忙赶来的苏灵均撞上了，对方也是不明所以的，顾维民只说了让他必须来，但是没说什么情况。

    “两位先生，顾先生在阿雪姑娘的房间等你们，我带你们上去吧。王太太，我家太太吩咐，您刚动完手术，不能爬楼梯，所以给您准备的卧室在一楼，您看您是先和王先生上去坐坐，还是先休息一下。”李嫂问道。

    王怀远不想让妻子操心，温声开口：“文惠，你在下面等会吧，我先上去看看，等下就下来。”

    文惠答应下来，猜测是顾维民有事情，不然不能这么奇怪，自己坐回沙发上去等了。

    王怀远和苏灵均进了房间就看到方南雪有些萎靡的坐着，忍不住看向顾维民：“她怎么了？”

    顾维民：“被吓到了，报纸呢？买了没？”

    王怀远递过去：“什么情况？”

    方南雪：“顾老师，你看看有没有昨天晚上死人的新闻。”话是对着顾维民说的，眼神却是看向苏灵均，“苏老师，昨晚上的爆炸，你知道吗？”

    苏灵均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僵硬的点头：“知道，我哥哥在外围负责维护治安，你昨晚也在附近吗？他说是有暴徒作乱。”

    “嗯。”方南雪的声音仿佛是往苏灵钧的耳朵里扔了一个炸弹，“昨晚，我看的清清楚楚，死的人是阿林和李小姐。”

    苏灵均猛的抬头，死死的看着方南雪，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阿林和李千娇？”

    其他两人也吓到了，这两个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忘。顾维民的声音沉了下来：“阿雪，确定吗？会不会看错了？”

    方南雪回忆着昨晚上那血淋淋的一幕：“我绝不会看错，李小姐的红裙子，我记了好多年了，阿林的白头发，我也记了好多年。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死在那里。”

    苏灵均颓然的靠在沙发上，然后从顾维民手上抢过报纸，终于在上面找到了关于昨晚的记录，昨晚九点二十，有暴徒炸毁江西中路二百一十二号和怡洋行大楼五楼，经巡逻队与警察局联合抓捕，暴徒当场身亡，配合的还有黑白色的现场照片。

    照片里，一男一女倒在地上，两人都望着对方，身下，是血汇成的河。

    苏灵均很难过，其他的人也心里不好受。

    良久，苏灵均才说道：“其实，我知道他们在一块儿，好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死的这么惨。阿雪，其实，上次我被巡逻队追，就是因为他们。”

    顾维民被吓得魂都要飞了：“小苏，你别乱来。现在时局动乱，到底哪一方会到最后谁都说不准，你不能……”

    “老顾，我知道，我只是写写文章而已。”苏灵钧想把这张照片印在脑子里，“李千娇当初逃婚，就是去找阿林了，这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家的父母和我爸妈也知道。”

    老师的未婚妻大婚当日跟着学生跑了，这换了谁也不能接受，更不愿意外传，苏家和李家很有默契的对外保密，一致口径是李小姐失踪。

    “李千娇逃走的那天，一直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成全。”苏灵钧似乎说着别人的事情，“后来再见到他们，是在一次活动中，他们作为某个组织的成员去刺杀一个亲日官僚，被追杀的时候误打误撞闯到了我的房间，我不能看着他们被抓走，就掩护了他们，那时候我就确定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那后来呢？”方南雪问他。

    苏灵均：“后来？后来他们更热情的投身各种行动了，他们杀的都是名声狼藉的，也组织反封建的一些活动。我上次误打误撞的闯进你的房间，其实是为了替他们转移注意力。我知道那个地方是他们经常活动的，我看到蹲守在暗处的人就知道他们暴露了。”

    方南雪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昨晚上，我就在现场，他们是想掩护什么人逃走吧。本来他们是没事的，他们看见巡逻队的人去围堵另外一个楼，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吸引了所有人，然后用炸药炸开了五楼的墙，从五楼跳了下来，当场身亡。”

    四人拼凑出了真相。

    阿林母亲过世之后，他就消失了，再次出现，是在李千娇婚礼前夕，他和李千娇一起跪在苏灵均面前请求原谅和成全，苏灵均让他们走了。

    再后来，传出阿林谋杀某个警察局官员的消息，苏灵均终究还是不愿意让曾经的学生和未婚妻走上不归路，私下找过两个人劝说，很明显劝说失败了。

    然后就是他们刺杀某个亲日官员被围堵，误入苏灵均房间，被掩护逃走。

    而最后两次他们出现，一次是苏灵均在人群里看到了他们出现在近几年新兴的一个组织的聚会里，帮他们转移注意力自己引开巡逻队闯入方南雪房间。另一次就是昨天晚上，方南雪看着他们从身边跳窗出去，看着他们站在破墙边上，最后看着他们从楼上跳了下来。

    “阿林，是为了他想要的正义死的。而李千娇，是为了她的爱情死的。”苏灵均很清楚阿林的目的，“他说过，他会尽一切力量去要求这世道给他哥哥一个公道，他这几年所作所有事情，一开始的暗杀行动也好，现在的掩护组织逃走也好，都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现在，他也算求仁得仁了。李千娇说她爱阿林，阿林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所以，她和阿林死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后悔吧。”

    王怀远的声音也满是难过：“可他们要掩护的到底是谁啊？谁能值得他们拿命来献祭啊。”

    “是他的信仰，是来自于诞生于普通老百姓之中的，可以为老百姓争取作为人的权利的那一个。”苏灵均说道，“阿林的住处有很多他们的信息，他让我进去看过，他一直相信他们能够实现人人平等、有冤可申的世界。”

    方南雪沉默下来，嘉源中学曾经被认为最有希望能考上大学的学生，也是苏灵均最喜欢的学生，在对正义和公理的要求下走上了这样的路。而李千娇，那个明媚如太阳的女孩子，为了爱情，毅然而然的背叛家族跟着爱人离开，用自己的性命去成全爱人的追求。

    要多强大的信任和多强大的爱才能让他们义无反顾的冲出去，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啊。方南雪闭上眼，当时的情景又重现在眼前，走马观花一般闪烁过去，定格在最后的那一幕，堕落在血液河流里的红裙白发，犹如跌落尘埃的红白山茶。

    苏灵均又走了，临走前，他找顾维民他们赞助了一点钱，他要去试试看能不能帮阿林和李千娇把尸体收殓了，虽然也知道希望不大。这样死去的人，其实往往不能够得到好的结局，只是，死在完成自己信仰的路上，谁又能说不是死得其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