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过去后,很快就是除夕了。
往年除夕皇帝都会设宫宴,邀请几家王府一同庆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卢清霜仍抱病,这陪同太子赴宴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姜挽月头上。
于是,东宫最好的东西,都奉到了宜春宫。
司训手底下的掌服和掌宝,更是想尽办法讨好。
只几天的功夫,绣娘们就做出了一套异常精致华丽的宫装。工匠们也做出了奢华无比的首饰。
到了二十八这一日,两班人带着衣裳首饰前来。
她们都以为能得到姜良娣的赞赏。
可万万没想到,姜挽月看过之后,脸色一变,狠狠斥责了她们一通。
不管是衣裳还是首饰,都有一些逾制的地方。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东宫女眷地位比其他王府要高一些,就算凤钗多了一尾又如何?东宫如日中天,谁会计较这个?
姜挽月见这二人脸上还带着不以为然,更加愤怒了,一拍桌面,直接撤掉了两人的官位,逐出了东宫。
而后,她又火速下令,让掌食和掌园暂代这二人的位置。
紧接着,她将原靖王府的厨娘周娘子调进了东宫,封为掌食;将那个春莺提拔成了掌园。
周娘子本就是她之前小厨房的厨娘,厨艺是没得说的,加上是姜挽月的人,到了膳房后,没人敢跟她对着干,接任得格外顺利。
至于春莺,那就更没问题了。她原本就和掌园关系亲近。
那司训接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两位女官已经上任,她就算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如此一来,姜挽月便直接掌握了两司。
三司的大部分都握在了她的手中。
对此,自然有人不忿,试图向太子告状。可太子一听,二话不说,把告状的人打了个半死。
他本来还想着把告状之人吊在东宫门口示众呢!
汪公公死命拦着劝着。
快过年了,这么做不吉利啊!
李策听进去了,便作罢,叫人把告状的人扔进了柴房,任其自生自灭。
到了年三十晚,姜挽月穿着改好的宫装,梳着高髻,跟随李策去宫中赴宴。
宴会热闹无比,歌舞喧嚣,姜挽月坐在李策后面,身旁是李成玉、李成吟姐妹俩,整个宴席她都很低调,没怎么说话,面对旁人的敬酒和试探,应付自如。
李策的下首位置,是定王。
定王身后,本该是定王妃,但定王妃不胜酒力,只喝了两杯就被丫鬟扶下去了,所以,现在只坐着栖霞一人。
男人们推杯就盏,越加闹腾,栖霞独自一人坐着,神情落寞。
姜挽月端起金樽,朝栖霞那边瞟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动。
宴席结束时,已近半夜,皇帝叫几个儿子们留下陪他一起守夜。
姜挽月一看吟儿眼皮都睁不开了,便请示带孩子们回去歇息。
皇帝挥了挥手,没有在意。
姜挽月起身,朝栖霞微微一笑。
“栖霞郡主也一起走吧?”
栖霞愣了愣,下意识点了点头,也跟着起身走出大殿。
李成玉拿眼风瞟着栖霞,小脸拉了下来,哼了一声,带着宫女们大步走到了前头。
殿前的台阶很长,一会儿的功夫李成玉就不见了人影。
姜挽月不紧不慢地走着,随意和栖霞郡主攀谈起来。
“方才席间瞧郡主神色不虞,可是出了什么事?”
栖霞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和警惕。
“没什么,我只是不爱喝酒。”
姜挽月也不戳穿她,继续说道。
“郡主住在定王府,定王和王妃对郡主如同亲生一样,想来郡主也不会受委屈。”
说完,她忽然叹息一声。
“除夕年节,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时候,郡主家中突逢大变,一时感伤,也是正常。定王妃和善,郡主若是向王妃请求去见一见家人,或许她会同意的。”
栖霞猛地抬头盯着她,惊疑不定。
“你想说什么?!”
姜挽月抬手抚过发鬓,神色自若。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言相劝,郡主可以当我没说话,忘了这些话吧!”
说完这些话,她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后,抬起头,看着没有一丝月光的天空,朝众人一招手,往东宫方向而去。
栖霞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动。
直到身边的丫鬟出声提醒,她才回神。
栖霞看着姜挽月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咬着下唇,心中犹豫不定。
虽然姜良娣最后那么说了,可话已经入耳,她又怎么可能忘记?
她方才的确是在想着爹娘。
爹爹下了大狱,谁也不能进去探望,她曾经想偷偷送些东西进去,可失败了两次,还被二婶发现了。
二婶严肃地告诫她,不能再和爹爹有任何关系,否则皇爷爷震怒,就算是二叔二婶也不一定能保下她。
爹爹那儿是不成的,或许娘那儿,二婶会同意……
栖霞毕竟只有十二、三岁。
定王妃对她再好,也不是她的亲娘呀!
她眼眶红了红,吸了吸鼻子,转身去了定王妃歇息的偏殿。
皇帝偏爱定王,加上定王心智不高,所以在宫里依旧留着他的住处,他们夫妻也时常会留宿宫中。
今夜也是如此。
定王妃酒醉后就过来了,喝了醒酒茶,又打了个盹儿,这会儿反而有了精神。
听到栖霞过来,定王妃满面笑容地出门迎接。
见她手炉都没拿,不由心疼,拉过栖霞的手捂在自己的手中。
“你手怎么这样冷?可是一路走过来受凉了?你们几个怎么伺候的?郡主若是病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定王妃语气很不好。
两个丫鬟急忙跪下请罪。
栖霞忙拉住定王妃的手:“婶婶别怪她们,是我的错,我把手炉忘在殿里了。”
定王妃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呀你,怎么这般粗心大意?既是落下了,叫丫鬟们回去取就行了。何必冻着自己?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快过来烤烤火。”
定王妃拉着她走进了内室,很快就有人奉上了手炉,温度刚刚好。
栖霞握着手炉,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婶,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可是、可是……我想去见一见我娘。”
定王妃一怔,看着她,眼神复杂。
良久后,她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若想见就去见吧!她毕竟是你娘。只是,不可露了行踪叫别人发现了。”
栖霞满眼感动,依偎在定王妃的双膝上。
“多谢婶婶。”
同一时刻,姜挽月才踏进宜春宫。
换下了衣裳,摘掉了沉重的首饰,洗掉了脸上的脂粉,等其余人都退下后,姜挽月长长吐出口气,躺在了软榻上。
“这半个晚上,也够受罪的。”
说是赴宴,但除了更衣又不能随意走动,只能一直坐着,起先还有兴致看歌舞,后来就厌了,到最后她只想快点回来躺下了。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兴致,那些歌舞他怎么就看不腻呢?”
姜挽月忍不住跟绣春吐槽。
绣春抿着嘴直笑:“男人嘛,都喜欢美人弹琴作诗、唱歌跳舞,这不是很正常吗?主子您觉得无趣,大概因为都是女子之故。”
姜挽月想了想,一拍手。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要是换成一群玉面公子歌舞助兴,说不定在座的王妃郡主们都会看的目不转睛。等以后有机会,咱们也组一个这样的宴席,叫大家都开开眼。”
绣春依以为她是开玩笑,没当回事。
“好啦!您要组什么局都得等以后再说,现在先喝了这汤暖暖身子。这是周娘子特意为您准备的,能解酒,但不像那些醒酒汤那么难喝。”
姜挽月接过盅碗,小口小口喝完了汤。
“周娘子可适应了?”
“用周娘子自己的话说,她不是软包子,还对付不了那些人?再说了,她是您的人,谁敢跟她过不去?”
姜挽月笑了起来。
“那就好。反正王府那边也没什么事了,关柔一死,王府也没个正经主子,倒不如让她进宫来。”
提起关柔,绣春往外扫了一眼,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关姨娘的事……您不打算告诉殿下吗?”
关柔的死,跟和雨脱不了干系。
姜挽月摇头,神色淡淡的。
“不必,这事儿暂时压着。如今朱良娣与我关系好,告诉殿下做什么?”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
若是哪天朱烟生出了别的心思,那就别怪她了。
绣春默默给她倒了杯茶。
“奴婢只是担心朱良娣会被人煽动,宜秋宫的好些个宫女,都很不安分。”
姜挽月挑了挑眉。
“既然不安分,就打发了。”
如今她在东宫已经稳当,权力在手,很多事甚至都不需要她发话,自然有人能领会她的意思去做。
“那司馔本事不错,我估摸着她还藏着几手,有什么事儿可以让她去做。她扮黑脸,你扮白脸。”
绣春噗嗤笑出声来。
“你这可是偏心了啊!”
姜挽月哼了一声。
“偏心怎么了?她们哪比得上你?等殿下荣登大位,我地位稳固后,到时候就放你出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看他人脸色。可惜女官只有在内庭才有,宫外没有,要不然就能给你弄个爵位或者官身。”
姜挽月很是遗憾。
绣春心中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奴婢不想出宫,奴婢想一直陪着您。”
“宫里日子不好过呀!就算做女官,出入也不自由。若是能出宫还是出宫去吧!”
姜挽月叹息。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出宫了,但绣春还有机会。
长夜漫漫,主仆二人说着话,一起守夜,直至天明。
初一,作为太子的李策依然忙碌,他要跟着祭祀天地,还要分发赏赐到各家,皇帝犯懒,把所有事儿都丢给了他,自己跑去宠幸新来的小妃嫔了。
而这天晚上,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悄悄从定王府的后门驶出。
李策让人把魏家的妇孺们都赶出了京城,但魏家人其实走得并不远,就在城外的一座庄子上住着。
这个年,魏家过得格外冷清凄惨。
栖霞悄悄过来,一下马车,守门的婆子就认出了她,大为激动。
“郡主!郡主您来了!”
栖霞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是悄悄来的,别声张。马车里有些东西,是我送给祖母和伯母她们的,你叫人搬去祖母那儿吧!我要先去看看我娘。我娘住在哪?找个人给我带路。”
守门的婆子原本还喜笑颜开,听到后几句话,脸色就变了。
她有些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末了,只跺了下脚。
“老奴给郡主您带路吧!姑奶奶她……她最近身子不适,老夫人让她挪去了僻静的西院静养。”
栖霞眉头皱了皱,但没说什么,跟着婆子进了院门。
皇帝虽然杀了魏家的成年男丁,还抄了家,但对女眷算是宽容了,没有收没她们的嫁妆,所以其实,魏家的日子不算难过。
只是,日子是不可能和从前相比了。
栖霞跟着婆子一路走着,看着冷冷清清没有半点绿植的院子,穿过斑驳掉漆的长廊,又走过杂草丛生的石板路,最后,来到了魏赋雪现在住的西院。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这西院还算宽敞,稍稍放心了些。
婆子上前禀告了一声。
里头的人听到了动静,很快跑出来开门。
是个脸生的婆子。
栖霞也没在意,让丫鬟在外面等着,只自己一个人进了屋。
“娘!”
她小跑进内室,看到了她娘。
魏赋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涣散,形销骨瘦,一副将不久于世的模样,吓呆了栖霞。
她呆愣了一会儿后,突然爆哭着扑了过去。
“娘!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娘您看看我啊!女儿来了。”
魏赋雪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过头,看到了熟悉的人,瞳孔猛地睁大。
她伸出手,一点点摸上了栖霞的脸。
“不是梦……”
她又眨了眨眼睛,泪水夺眶而出,抱着栖霞痛哭起来。
母女俩哭得好不伤心。
最后还是栖霞先回过神来。
她拿帕子擦了擦魏赋雪的脸上的泪,面露恨意。
“是不是伯母她们对你不好?是不是她们想害死您?我这就去找她们算账去!当初要不是娘您嫁给了爹,魏家哪会有十几年的富贵日子?”
栖霞气恼不已。
“早知道我就不带那些东西来了!一群白眼狼!”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
魏赋雪赶忙拦她。
“不是你伯母她们,不是……屏儿你站住!”
她急地撑起了半个身子,想去拉她。
可没想到,手刚伸出去,她的脸色突然一变,然后捂着嘴趴在床头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