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承想还没等到新姨娘过门,宁儿就在松寿堂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宋姑娘。
与宁儿这些没长成的小女孩儿不同,她肌肤丰泽,身段玲珑,静静站在向夫人身侧,微微颔首,俨然一副大姑娘的模样。
朱老夫人笑得眉不见眼的,又戴着她那枚水晶镜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见宁儿进来,她极和善地一摆手,免了她的礼:“宁丫头来了。”
她笑着对向夫人说:“怪不得昨天一早,就总听见喜鹊在叫。瞧瞧咱们家,可不是接二连三地遇上喜事。”
向夫人的目光落在宁儿身上,笑道:“我看呐,这孩子极有福气。您看,自打宁儿进了府,咱们府上就喜事连连呢!”
朱老夫人闻言,果然高兴不已,伸手拉了宁儿在她身侧坐下:“老二媳妇说得很是。”
翡翠正端了数盘水晶乳酪樱桃上来,放在夫人小姐们的案前。
老夫人见众人都坐在案前,惟有宋姑娘一人站着,便开口发话:“梦萱,让你侄女儿也不要拘束,以后都是自家人,坐下一起用些。”
向梦萱站起来施了一礼,点头笑道:“有母亲疼她,可见是这丫头的福气。”
说着便转头唤她的表侄女:“昕儿,坐在姨妈身边来。”
宋秋昕低声应了“是”,便乖顺地坐在了向夫人身边。
宁儿取了金羹匙搅了搅,时鲜的樱桃拌上乳酪,香浓中带着清甜,她带着点好奇的目光不禁飘到了宋姑娘身上。
宋姑娘穿了身象牙色的圆领百褶袄裙,外配一件洋红色对襟比甲,并不华丽,却很有几分秀媚。
她耳上戴了枚赤金镶宝石的耳钉,随着主人的动作折射出点点光彩。
行动间虽有些拘谨,但她的举止仍很得体,觉察到宁儿的目光,宋秋昕并没有见怪,反而含笑望过去。
宁儿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据说要做姨娘的姑娘。
向夫人对老太太的打算心知肚明,她慢慢开口:“我这侄女儿,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家中虽不富裕,却十分和睦。”
朱老夫人听了不住地点头:“富贵又如何,过日子最要紧的便是一家子和气。”
向夫人笑着附和,她捡着老夫人爱听的说:“正是您说得这样,他们家孩子多,偏昕儿又是头一个的姐姐,带着下面一屋子的弟弟妹妹,竟一个个都站住了。如今最小的那个也五岁了,身强体壮的。”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里,叫她顿时把宋姑娘看成了个金宝贝。
宁儿在一旁暗自咋舌,她在心里盘算着,就算宋姑娘今年十九岁,最小的弟妹五岁,也就是她娘十四年间,生了八个孩子!
她吃惊之余不禁有些害怕,她娘亲就是因为生产时吃了大苦头,九死一生挣扎着生下了她,才落得一身子病,缠绵病榻多年,终究早早地去了。
这让宁儿从小便对妇人生产有着说不出的恐惧。
后来进了侯府,见侯爷夫人也只养住了一儿一女,她才晓得,不光穷人家的孩子难养活,便是富贵煊赫如斯,在养孩子上也是千艰百难的。
无怪乎老夫人一眼就看中了家境微寒的宋秋昕。
她对向夫人感叹:“老二娶了你,实在是他的福气。”
这个庶子媳妇,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却十分得夫君与儿女敬重。
向梦萱的家世也只能说平平,她父亲是天庆年间的进士,虽有学识,却因性子桀骜,一辈子升迁坎坷,仕途屡屡受挫,最后也就做了个五品官。
但也因他性格孤傲不群,却难得投了老侯爷沈维纲的眼缘,两个男人推杯换盏间,就定下了儿女亲事。
向梦萱嫁进侯府,不到五年就生了两个嫡子,老二有些慕颜爱色的风流毛病,房中娇妾美姬不少,但向夫人却能将她们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房中和睦安静,从没乌烟瘴气之事,所以才能顺顺利利,养大这么多儿女。
向夫人忙起身谦道:“母亲谬赞了,”她笑得很温和:“能得母亲与夫君疼爱,才是梦萱的福气呢。”
她生性疏阔,对于沈崇尧这个夫君,更是十分满意。
虽然外人看来,沈崇尧文不成武不就,与其父兄一比,简直可以称一句惫懒纨绔。
但在她眼中,沈崇尧心思纯善,不仅对妻儿体贴入微,对待岳家的事更是十分上心,这么多年下来,父亲都将这个女婿视作亲子一般。
在侯府内,丈夫又与嫡兄嫡母相处得十分融洽。
除了很有些诗情梦意,爱在府上蓄养清客美姬酬唱相和之外,几乎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依侯府的财力,他便是再阔绰十倍,也支撑得起。
就是唯一一点不圆满,也随着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从六品寺丞,烟消云散了。
她一手拉着宋秋昕,把话说得直白了些:“就盼着昕儿跟着老太太,也沾沾这福气呢。”
宁儿眼看着向夫人一句话,就令宋姑娘两颊飞起红云,她十分害羞地叫了声:“姨妈。”又看了眼宁儿,小声道:“宁姑娘在呢。”
说得朱老夫人和向夫人都笑起来,向梦萱道:“你打量宁儿小呢,我看她心里明明白白的。”
这下倒让宁儿脸红了。
朱老夫人却指着宁儿,对宋姑娘道:“好孩子,你记住了,这是侯爷疼的丫头。我这个大儿子,实在太过自苦,一辈子不讲究吃穿,又不爱美人,我这个做娘的,便是想疼他力也没处去使。”
“我是上了年纪的人,这辈子还图什么?不过盼着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快活些。侯爷看着冷,却是个极重情义的,这点不用我说,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最重要只有一条,得真心实意的,不可以存着什么鬼蜮心思。”
话到最后,朱老夫人的话音中都带了几分严厉。
宋秋昕早就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恭身肃立,领受未来婆母的训诫。
待老夫人言毕,她才深深一拜,恭恭敬敬道:“秋昕领训,多谢老夫人教诲,定谨记不忘。”
朱老夫人受了礼,又和善地命她坐下,转头对向夫人道:“之前你提起这孩子,我心里便喜欢,今日一见,果然很好。虽不及你当年,但也是不差了。”
说着便褪下了手腕上一枚翡翠玉镯,亲自套在了宋姑娘腕上。
宁儿默不作声地瞧着,明白这就是定下来了,却听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宋姑娘的手:“今日你便在你姨母处住下,明儿我在松寿堂中开个小宴,叫你太太也见见。”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宁儿忽然觉得宋姑娘的脸色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