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钺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半步,楔形的叶影投在他的眉骨上,光影交错,掩盖了他眼底的复杂。
这位小宁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鹿奎折节,让英国公如此礼待,甚至腰间,还悬着那样一枚玉佩……
宁儿笑答道:“楚兄在此设小宴,我与鹿大人适逢其会,便顺便来凑凑热闹。”
楼岐轻“咦”了一声,这才看到楚钺等人:“钺儿,原来你也在这里。”
楚钺一晃神,忙拱手道:“姑父。”
姑父?宁儿睁大了眼,她探究地看向鹿奎,楼岐却捋了捋须,主动向她解释:“钺儿出身睿王府,论起来,管长公主殿下叫一声姑姑。”
长公主,睿王府,姑姑……
他也姓楚,宁儿一下子抬起头,他竟然是楚寰的兄弟!
宁儿立刻认真端详起来,虽然比不上楚寰的姿容绝世,但无论如何,他也算得上一名美男子了。
同鹿奎的阴郁俊美不同,楚钺眉目舒朗,气质温文,长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十分阳光。
但……宁儿心中略有些失望,单论相貌,他与楚寰几乎看不出什么相似处,甚至不及临平这位堂姑相像。
只是不知道,他是灵微的兄长还是弟弟呢?
宁儿揖道:“原来是王府公子,宁某初来乍到,着实唐突了。”
楚钺忙一把拦住他的手腕,笑道:“今日只论长幼,不看出身,宁弟万莫拘束。”
看着他的动作,鹿奎与楼岐两人的眉心都狠狠一跳,一个不着痕迹地往前站了一步,另一个状似不经意地格开楚钺的手。
此时陛下未至,宁姑娘又在自己的地盘上,楼岐唯恐生事,忙对众人道:“时辰不早,正宴将至,你们也莫要在此躲闲,随我一道过去。”
楚钺笑道:“好容易寻得一处清静地,又遇见鹿兄宁弟,姑父却不让了。”
楼岐前后带了六个仆婢,不消片刻就将此处收拾停当,又簇拥着众人往正宴处行去。
楼岐道:“前头景致更好,少不了你们玩乐的。萧儿茂儿都在,我让他们兄弟陪你。”
鹿奎与宁儿低语:“楼公爷与长公主共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你都曾见过,楼萧便是殿下唯一的儿子。至于楼茂,则是英国公府长房的长子。”
宁儿小声问:“楼公爷不是长房吗?”
鹿奎道:“楼公爷是嫡长,但上头却有个庶出哥哥。他虽尚了公主、又承了爵,但对长兄十分关照,将那楼茂也视作亲子一般。”
鹿奎正与宁儿讨论东主家事之时,楚钺却走到楼岐身侧,轻声问:“姑父,姑姑也到了吗?”
楼岐心思全放在宁儿身上,漫不经心道:“殿下如今在女宾处,正宴时自会同你们相见。”
楚钺点了点头:“今日盛宴好像非同小可,难道圣驾要驾临吗?”
楼岐闻言吓了一跳,忙看向楚钺:“你怎么会这么想?”
楚钺笑着指了指前头:“几乎从不宴游的鹿指挥都来了,难道不是为着护卫圣驾吗?”
楼岐正色道:“陛下圣踪,岂是我等能轻易窥伺?”他看着这个大胆的侄儿,“你只管安心赏玩是正经。”
楚钺微微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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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围幔的另一侧,早已热闹非凡,各府夫人小姐携奴伴婢,处处金妆锦砌,翠绕珠围。
朱老夫人正与定国公太夫人寒暄,丁老夫人眯了眯眼,笑着问陪随左右的沈存珠:“怎么我瞧着,你母亲像是清瘦了两分?”
因几夜没得好睡,朱老夫人的眼窝明显眍了下去,哪怕再悉心遮掩,也掩饰不住那一份倦态。
沈存珠轻抚小腹,神情中有些忧虑:“娘亲,可是近日身体不适?”
女儿正怀着身孕,朱老夫人并不想让她为侯府忧心,忙笑道:“前几日略多吃了些,便存食了,折腾几宿没睡踏实,如今已好了,并不要紧。”
她嘴上说着话,心神却时时留意着罗妙芸与向梦萱那边,临行前,她终归放心不下,特意又嘱咐了二媳妇,暗示她多留心看着罗氏。
经逢大变,几日不见天日的幽闭,让罗妙芸消瘦苍白了几许,但在人前,却仍是昔日那一副体面华贵的模样,顾盼之间,丝毫不见颓唐。
但在一旁与几位小姐谈笑的沈如瑶,神色却不大自然,频频扭头往祖母与娘亲那边看去,这几日,侯府虽一切如常,可不论她去哪里做什么,身后总有五六个婢女跟着。
她一问起娘亲,那些人便总有千百个理由,将话岔开;去见祖母,祖母也只淡淡告诉她,母亲病了,须得静养。
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又不敢深想,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直到今晨见到安然无恙的娘亲,才忍不住在路上哭了一场。
“瞧见没有?”沈如瑶的右手边是位千娇百媚的小姐,正指着不远处一道高挑明艳的身影小声道,“林家大姑娘都快十八了,可还没议亲,我听人背地里议论,她家这是想把她嫁进皇家呢。”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我看就是痴心妄想。”
若换作平时,沈如瑶定会与她好好讨论一番,但此时她却没有这个心思,她敷衍地抬头看了眼,就收回目光。
那位小姐惊讶道:“咦?她怎么过来了,该不会是听见了吧?”
沈如瑶抬头,就看见一袭红衣的林若旃风风火火地走到她们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才问自己:“沈姑娘,今日怎么不见宁姑娘?她没过来吗?”
宁姑娘,听到这个称呼,沈如瑶条件反射般涌起一阵厌恶,她冷笑道:“林姑娘既与她交好,怎么不去问她,反倒来问我?”
林若旃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比她们年长几岁,身量也高挑得多,居高临下地讥讽道:“若不是要找宁儿,你当我想跟你说话?看你这刁蛮样子就知道,在家没少欺负她。今天是不是你不许她来的?”
从来只有她跋扈任性,欺负旁人,没有旁人欺负她的,沈如瑶哪里受过这等气,当下便急了:“你胡说什么?”
林若旃抱着手臂,目光扫过信远侯府众人,沉声道:“你家五位小姐都来了,偏偏不见宁儿,该不会是你暗地里使坏,把她弄病了?”
沈如瑶简直没见过如此不讲理之人:“你简直不可理喻!”
林若旃没再与她啰嗦,径直迈开腿,走到沈家夫人们面前屈膝一福,落落大方地行了礼:“若旃见过老夫人、夫人。”
她笑着问候过众人,方恭敬道:“我与朝宁妹妹素来交好,本以为今日定能相聚,却不见她踪影。若旃冒昧一问,今日小沈妹妹竟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