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满壁藤芜之下,立着一位皎如明月的锦服男子,浓郁冷翠的苍绿间,愈显得他目如寒星、面若冷玉,头上一顶明珠宝冠,着一身极精绣的赭黄束腰长袍,漂亮得简直像是隐没在山间的精怪。
他定定地瞧着眼前束冠悬玉精致非常的宁儿,忽地灿然一笑:“好俊秀的小少爷,不知竟是谁家公子?”
宁儿一时被楚寰容色所迷,竟乖乖答道:“小弟姓宁……”话音未落,她猛然回过神来,赧然道:“灵微,你怎么来了?”
楚寰笑着走到她身边:“我若不来,见不到宁弟这副装扮,岂不是太吃亏了?”
宁儿听了这话,莫名两颊泛红,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她展开折扇,掩耳盗铃地挡住自己:“方才我身后明明跟着鹿奎,怎么一眨眼功夫,就换人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寰先赞了她一句:“这身琥珀绣金团花袍极衬你,回头同样制式我换其他颜色再给你裁两身。”方解释道,“另有一人,我差鹿奎去接了,我能陪着你,自然不用他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但宁儿却没太在意,她踏着一块石阶往下看去,接引沈家、朱家、罗家的队伍恰恰在此处汇集。
她奇怪道:“难道这三家人商量好了?怎么齐齐聚到了这里?”
楚寰看了底下一眼,领着宁儿往侧面走去,随口道:“她们身前有引路宫人,自然是等着领她们去见圣驾。”他笑吟吟地看着宁儿:“想不想跟着去瞧瞧热闹?”
宁儿疑惑道:“有那么多人在,我们怎么跟着?”
楚寰笑道:“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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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队接引宫婢汇合后,便将沈、罗、朱三家女眷移交,站到了两位彩衣女官身后,居左的那位神情肃然,一丝不苟地向众人传教了面圣时应如何跪、如何起、如何谢恩答话等规矩。
右手边的女官却和煦许多,微笑着说:“还请诸位夫人、小姐谨记,觐见陛下时,若非圣上相询,一律不许开口,无谕不得随意坐、起,更不能有任何不雅之举。”
这一番软硬兼施下来,年长的太夫人们尚可,略年轻面嫩些的媳妇皆不由自主生出三分怯意,更别提年幼的女孩子们。一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唯恐自己御前失仪。
骄纵如沈如瑶,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下,也不敢造次,乖乖跟在娘亲身后,一行人往圣驾所驻处行去。
宁儿没想到,楚寰所说的光明正大,竟然就是字面含义。眼看着下头训话完毕,自己就被楚寰拉着穿石阶而上,又折入一条小径,就这么绕到了整支队伍前头。
她惊讶地看向楚寰:“真绕到前面来了,灵微,你怎么知道有这么条路?”
楚寰一手护着宁儿从石阶上下来:“小心些,”一遍解释道,“方才我就是沿着这条路来寻你的。”
他似乎有意放缓了脚步,宁儿屏住了呼吸,眼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几乎与自己擦肩而过。
而队中的朱氏、罗氏等人,只要略一抬头,就能看见路旁石径之上,与她们不过一步之遥的宁儿。
可或许是出于敬畏,又抑或是恭顺,无论是引路女官、还是朱老夫人,都没有抬头往旁边看上一眼。
宁儿就这样静静看着簪珠佩玉的罗妙芸,从她的身前缓步走过。
而就在这瞬间,沈如瑶的心头忽有所感,鬼使神差之下,悄悄抬起眼一看,谁知这一看之下,她几乎魂飞天外!
沈朝宁?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又怎么会扮成了男子?
这张脸就算化成灰,她也绝不会错认,极度的震惊之下,沈如瑶几乎惊叫出声,不由停下脚步,连走路都忘了。
就在此时,一旁提炉的宫人猛然伸手推了她一记,轻声道:“请姑娘朝前走。”
这么一打岔,到嘴边的惊呼被她吞了下去,身后的人已跟了上来,夹在队伍中,沈如瑶来不及回头再多看一眼,就被裹挟着往前去了。
她的心跳激越如擂鼓,她不会看错,绝不会看认错,那一定就是沈朝宁!
沈如瑶伸出手,抓住娘亲的袖摆,急促道:“娘,我看到她了!”
罗妙芸本就惴惴难安,冷不丁听见女儿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唬了一跳,她正要开口,就听见一旁的宫人低声道:“请姑娘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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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路似乎极短,又好像极漫长,等沈如瑶回过神的时候,她已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在太监的唱礼声中,对着一扇金丝雕龙纱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身前有她的祖母、娘亲、外祖母与舅母,跟在至亲的身后,让沈如瑶因惊惧而冰冷的心感到了一丝丝暖意。
她们都不知道,谁都没看见,只有我看见了!
她满脑子都盘踞着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那是沈朝宁,尽管只有一眼,但她仍将宁儿从头到脚过分奢丽的装扮尽收眼底。一个接着一个疑问充斥着她的心。
她不是破落户么,又怎么可以穿戴得如此奢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如瑶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把她的发现大声告诉祖母与娘亲,可此时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四下站满了宫娥护卫,威严无匹的临平长公主正恭敬地欠身:“回禀圣上,沈家、罗家、朱家已到。”
纱屏后人影晃动,昭元帝的贴身太监吴实禄转出屏风:“请信远侯沈崇彦之妻,前工部尚书罗远贞之女罗妙芸上前。”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道惊雷,在朱老夫人耳边炸响,一瞬间,她面上血色尽褪。
吴实禄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请罗夫人上前。”
传过两遍,仍不见罗妙芸动弹,罗老夫人忍不住焦急地看向女儿,这才发现妙芸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吴实禄却好像早已预料到眼前这一幕,他一挥拂尘,便有两个内侍一左一右,将罗妙芸“请”出了队列。
而她此时却好像仍没回过神来,一把挥开左右的宫人,惊声道:“你们放开我!”
在一旁侍驾的临平却已忍无可忍,训斥道:“圣上面前,岂容你等拖延放肆!还不快‘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