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天穹已成黑色,欢迎来到深夜电台「乌托邦」,我是电台播音员乌斯。”
纸昂羽调动收音机按钮的手停下了。
狭小的房间里,纸昂羽仍旧穿着那件大衣,带着兜帽。
天花板上那盏小小的灯时不时因为接触问题闪烁一下,昏暗的灯光刚好够照亮整个房间。
纸昂羽盘坐在床上,安静的听着电台里那个温和的男音。
温柔的像苏一样……
好像只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温和声音才能让纸昂羽找回一丝活着的感觉。
那片布满裂痕的羽渡尘被系在了一个发饰上,简陋的挂在纸昂羽的头上,被兜帽掩盖在黑暗中。
来天穹市已经一个星期了,而纸昂羽最喜欢的却是间小房间。
在这里不必时刻隐藏自己,很安静。
市区中到处都是产品广告和新闻宣传,一个星期前的天命事件直到现在还在循环播报着,天穹市的大部分人几乎都能背上一两句被官方放出来的逝者信息。
开始的时候,路人的讨论从未停止过。
有人怒骂肇事者畜生不如,义愤填膺的指责背刺女武神的“人奸”。
有人阴阳怪气,言语中无处不在讽刺天命做派不正,终于遭到了报应。
网上各种文案视频层出不穷,打开手机就能一眼看见冥冥的白蜡烛和各种悼念视频。
而这其中不乏将「牺牲」添油加醋后博取流量的营销号,甚至为了满足某些群体的反骨去把牺牲者贬低的一文不值,将「牺牲」描述成了罪有应得。
它们随意编纂一个模棱两可的「罪名」,用自己的经历和做派将这个「罪名」描绘的绘声绘色,然后再明的暗的指出牺牲者有罪。
更有甚者,在惶惶天日下说出了牺牲者不配被冠以「牺牲」的名头……
“是她们自己学艺不精才会死的,凭什么就叫做‘牺牲’啊?”
“拿我们的钱就养出这种水平的人?我上我也行,还不如把这钱给我,让我花了还有些价值。”
“好死……”
“……”
纸昂羽的手机屏幕碎了,他自己按碎的。
难道没有正常人了吗?有的。
可是正常人要脸,他们有底线,他们和那些货色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虚拟的网络上只有一条制胜之道:贱。
抛弃道德者不必接受道德的约束,它们甚至可以拿起用来约束己身的道德作为挥向他人的武器。
你去解释就是“收钱洗地”;你讲道理就是“无耻的道德绑架”;你的言语激烈一些就是“急了”;你不想理它,放弃劝说了,他反而一改之前的傻样,开始大肆宣扬起自己的“胜利”,宣扬着“真相和真理”坚不可摧。
他们从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想看他们认为有趣的事情,并从不介意添上一把火。
当人们发现不用担负责任和后果时,人们会收起大部分约束。
正好在大部分人看来,道德就是一种约束。
纸昂羽真的很想复刻出前文明识之律者的模因病毒投放到网上,但这种主观权能巅峰的展现根本不是纸昂羽能做到的。
有时候……人类真的很可怕。
“接下来我们进入听众连线环节。”收音机里的男音温柔如水,短暂的沉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滴”结束了,一个有些犹豫的年轻女声传来。
“是……我吗?”
纸昂羽的手指动了动,空洞的眼神重新泛起名为诧异的光芒。
“是的,不必怀疑。”乌斯放轻声音,“听上去,你似乎遇上了什么事情,它让你很不开心,是吗?”
女声再次陷入了沉默,乌斯耐心的等待着对面的回答。
“……是的。”
迟疑的两个字落入了名为沉默的湖泊,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嗯……方便给我们讲个故事吗?”
“我不是很会讲故事……”女声轻声拒绝了,任谁都能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感觉到浓浓的迷茫。
“那么我来讲一个故事吧,你听过盲人摸象的故事吗?”乌斯的话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你说,一个人如果看不见,他的生活会怎么样啊?”
“有人说:‘唉,这里有一头大象。’于是他牵着盲人的手,让盲人找到了大象的位置,可是大象太大了,真的太大了,盲人的手拉的老长了,可摸完,盲人说大象是一根硬硬的柱子。”
“那人说不对,拉着盲人又走了两步,盲人摸到了象耳朵,盲人说:‘软的,大象是一根柱子加上一把软软的扇子。’”
“那人还是说不对,盲人摸到了象鼻子,这次他很自信的说:‘大象是柱子,扇子和软管子。’可想而知,又错了。”
“盲人很疑惑,他问那人大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人解释的很仔细,盲人听的也很仔细,盲人终于知道了大象是什么样的。”
乌斯的讲述停了下来,电台又一次沉默。
“然后呢?”女声忍不住发问到,本能告诉她,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后来啊……”乌斯很满意女声的提问,他放缓语速,如同讲睡前故事一样,“后来那人问盲人,我一眼就能把大象看的明明白白的,你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弄清楚大象是什么样,这样活着,你不累吗?”
“盲人说:给我时间,我总能和你发现一样的,而且你都在帮我描述了,我为什么不听呢?我只是瞎了,但没聋,也没哑,我还活着,不是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但耐心却从未离去……
“那……我可以讲个故事吗?”终于,女声小声点问道。
“可以。”
“如果……如果有一个女孩,她从小就顶着其他人的身份和名字生活,长大,她占据了那个名字真正的主人应该拥有的一切,而实际上,她本应是一个和那家人毫不相干的人……她……”女声越来越小,最终沉溺于默然。
“……她到底该是谁?”女声的声音很小,但仔细听可以听出一丝哽咽。
“那个女孩……她很爱自己的家人吧,她的家人和朋友呢?在得知女孩的真实身份后有嫌恶她吗?”
“……没有……”
“那么,她就应该继续做自己,她该是谁,她就是谁,她还可以继续和朋友们玩耍,她还可以继续把那把她抚养的人叫做父母,她仍旧是那个家庭的一员。”
“可是我……可是那个女孩原来的身份并不好!那个女孩的身份害死了她的朋友,她的老师,她的……爸爸妈妈……”
“他们怨恨了那个女孩吗?”乌斯打断了突然激动的女声,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女声犹豫了很久,最后小声的回答道。
“女孩看见了吧……他们是否挡在了女孩的面前?她们是否到了那个时候还愿意承认女孩?”
……
这次的沉默前所未有的长,纸昂羽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呼吸还有收音机电流的滋滋声。
“……谢谢。”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道谢后,对方挂断了连线。
但即便已经挂断了连线,乌斯还是开口了。
“如果你还在电台的话,能否再听我一句……姑娘,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应该背负起她的责任了……”
“啪——”
纸昂羽扰乱了调试了好久才找到的电台频道,然后起身走进了浴室。
这个地方还有一点好,那就是有热水。
而且……隔壁有一个盲人。一个特别特别温柔的盲人。
天穹市中心区,琪亚娜挂断了连线,把自己闷在了被子里,蜷缩着身体。
除了逃离后的第一时间,这一个星期里琪亚娜没有哭,但是现在,她真的很想哭出来。
不用太大声,小小的哭一下就行了。
心死了可就不会流泪了,所以当一个人在浑浑噩噩的日子中终于哭出来时,她最起码已经开始尝试发泄了。
而至于发泄过后是振作还是彻底的崩溃……这另作其说。
只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哭是一种奢望,也是自己定下的底线。
他们专注于挣扎,拼命的对抗着不想要的那个未来,他们被压迫的没有一丝休憩的空间,但他们还是被迫在向前。
……
天穹市外围的破落小巷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扑倒在脏污的地面上。
男子身上的名牌西装沾染了污秽,但男子毫不在意,而是面若恶鬼的向靠在巷底的那道身影开口咒骂。
“东西在哪?tmd告诉我东西在哪?!”
“啧啧啧……”巷底的男人咂着嘴,一步一步的走到西装男子面前,露出一张苍白干净的脸。
男子弯下腰,偏着头:“没想到胆子大到敢在神州贩卖毒品的陆毒枭居然也会落到这个地步吗?真是愧对您神州杰出企业家的称号啊~”
“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毒?!”西装男子嘶吼到,只是一只手在悄悄的往腰部靠。
“唉~哪是什么毒啊,毒枭不吸毒那还叫毒枭吗?我只不过是把您售卖的海洛因啊,摇头丸啊,大麻等等7,8种毒品磨成粉后掺合在了一起而已哦,您要是吸毒的话肯定就知道自己的情况流泪吧~”男子的笑脸极其灿烂,就仿佛一个爱心泛滥的人在和跟路上流浪的猫狗沟通一下。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斯洛尔还是张庞海?!”陆老板怒气冲冲的嘶吼着,那双眼睛如鹰般直直的盯着男子。
“抱歉,我可不能透露我雇主的名字哦~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素养的。”男子的笑意突然收敛,变得极其严肃和冷漠,身上逸散出来的杀气让陆老板浑身一颤。
“我给你5倍!不,十倍!”陆老板看着满脸冷厉的男子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终于慌了,“我明面上的公司可以给你!把我明面上的公司给你!那财产是正大光明的!放过我!”
男子猛地停下了脚步,接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陆老板见对方似乎被说动了,帮忙添油加醋。“我可以配合你假死,这样我就可以把公司让渡给你,你也可以交差,你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目击者,怎么样?”
“那感情好啊!”男子大喜过望,赶紧上前两步在路老板面前蹲下。
然而陆老板等来的却不是对方扶起自己,而是感觉到对方迅速伸手从自己的腰间抽走了什么东西。
陆老板脸色大变,用手捂着空荡荡的腰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单手拿着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笑容的男子。
“居然是把左轮啊,这东西不好用吧,陆老板还真是有品位,可惜我不认识多少枪,要不陆老板给我介绍一下?”男子学习影视片中西部牛仔的动作转了一圈左轮,笑盈盈的说道。
“你!”陆老板似乎是岔气了。
“陆老板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没有什么雇主?”男子抬手对地面开了一枪,然后将炽热的枪管抵在了陆老板的额头上。
“不可能!我安排的保镖全部不见了,你……”
“陆老板啊,您知道这片贫民区里有多少因为您贩卖的毒品而家破人亡的人吗?”男子眯起眼睛,站起身,学着西部牛仔,转了一圈左轮后插在了腰间。
于此同时,阴影中,一个又一个身材消瘦的人影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陆老板。
“那么……”男子突然像个青春的小女生一样蹦蹦跳跳的后退着,然后在巷口抬手摆了摆。
“再见啦,陆老板~下辈子记住,神州禁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