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停顿过后，纸昂羽却低下了头，移开了视线。
“抱歉，我不认识什么琪亚娜……听起来像是个女孩的名字……还有什么疾疫宝石……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清楚。”
“嘁。”识之律者轻蔑的笑了一声，对着符华摊开了手，“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根本就劝不动这个家伙，就好像我也劝不动你一样。
“还不明白吗？你们这群人啊，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是别人几句话就能动摇的？”
识之律者看向纸昂羽，却只看见了纸昂羽挪开的目光。
“纸昂羽！”符华的声音有些着急了。“你真的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纸昂羽摇了摇头，识之律者则是翻了个白眼。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这两个家伙就不是能轻易被劝动的主！我才是信了这个老古董的邪！偏偏要来找纸昂羽这个家伙！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纸昂羽已经开始后退了，甚至重新看向两人的视线也变成了看陌生人的警惕。
符华看着重新变回原先那副模样的纸昂羽，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
就在纸昂羽开始转身的时候，符华开口了。
“纸昂羽，你还记得在天命总部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吗？你告诉我，你忘不了曾经的一切，忘不了在你面前牺牲的每一个人……
“你说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你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威胁……”
纸昂羽缓缓回过头，表情凝固在了茫然。
符华走近了半步，看着纸昂羽那迷茫的眼神，符华的目光却是格外的坚定。
“那时候的你愿意与世界为敌，你有着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决心，你有着值得你为之拼上一切的目标，我不知道你给自己制定的终点在哪里，但我知道，你的终点绝不是这里！
“纸昂羽，你是一个从来都不会逃避到底的人！你会恐惧，会暂避锋芒，也会依赖他人，但当责任到了你的面前时，你就一定会承担起那份责任！并不会再把他放下！”
“那根本就不是我！”纸昂羽突然怒声打断了符华的话，“别把我想的那么大义凛然！我会累！累了就想休息，累了就会放弃！我根本不是你口中的模样！”
“可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而痛苦的度过五万年！”面对纸昂羽愤怒的反驳，符华第一次喊了出来。
纸昂羽的声音瞬间被符华盖过，看着这个失态的符华陷入了沉默。
只有符华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继续大声开口：“你说过的吧！你和千劫一样，不属于这里，你说你只是一个过客！误入了这场纷扰！
“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可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的梦想变成了你的拖累？！你究竟在为了什么而痛苦的活着？”
“我——”纸昂羽刚想开口反驳，符华本来已经降下来的声音又猛地提了上去，再次打断了纸昂羽。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在孤儿院的开心做不了假！你在天穹市的孤寂我也一清二楚！
“你说你只是为了活着？那你为什么还要抛下孤儿院？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已经得到的再次丢弃？”
“我……”
“是！我承认，你是有些贪心！总想要最好的结果，你也会累，会放弃！但你一定会回来！你会把那份责任从泥泞中捡起，然后带着它继续前行！”
“够了！”
“怎么会够？！你不是想要最好的结果吗？你想要的，最满意的结果不是还没出现吗？！你要止步于此了吗？！”
“我说够了！！”
“你不是问我‘朋友还是敌人吗’！！？纸昂羽！！我告诉你！！！
“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识之律者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颇有些惊恐的看着那个喊到面红耳赤的符华。
符华的一口气终于停下了，喘着粗气，用凌厉的眼神看着纸昂羽。
纸昂羽的眼神毫不避让，呼吸同样急促。
“你说完了？”
符华两眼一闭，挺直腰板，仿佛认命一样，这副模样，和识之律者先前的那副模样竟然有几分相似。
“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纸昂羽愤愤的刚想开口，却再一次被打断。“我还有事，你们……”
“来不及了……”符华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原先那针锋相对的目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歉意。
“什么意思？”纸昂羽突然感觉心跳加速，难以遏制的慌乱涌上心头。
“唉~”被晾在一边，全程插不上话的识之律者女士终于插上了话，只不过，她的眼中却是一股赤裸裸的怜悯。
看见了纸昂羽求助一般的目光，识之律者扶额叹气，又挠了挠头发。
“怎么说呢……这片空间是根据人的记忆，映像乃至于想象创造出来的幻境，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个人的内心。
“而破解幻境的方法同样很简单，那就是消除这份记忆，淡化这份映像，不再去做任何想象，失去了这些的支撑后，这个世界自然会崩塌。
“就像是做梦一样，你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境，你便醒过来了，自然不会留在梦境中，哼，老古董……额，总之她的话让你产生了现实感，你也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所以……”识之律者的目光转向纸昂羽的后方，幽幽的开口。“你醒了，这个世界自然也要开始崩溃消失了……”
纸昂羽神色剧变，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的捏住了。
他仓皇的回过头，而在视线中的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并正在迅速蔓延的裂痕。
好像是一块巨大的镜子，从角落开始碎裂崩塌，而在那碎裂的镜子当中，纸昂羽能清楚地看见一栋栋钢筋大楼被碾碎成一片废墟。
那幅场景当真，宛如世界末日降临。
而纸昂羽却觉得那只捏住自己心脏的手又狠狠的加了一把力，让他浑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那个方向……
纸昂羽猛吸一大口气，这才榨出了全身的力量，做出了一个平日里简单，却在此刻艰难无比的动作——掏出手机。
双手颤抖的厉害，纸昂羽感觉眩晕感一阵阵的冲上脑门，这几乎让他看不清自己手机屏幕上究竟是什么界面。
可凭借着本能，纸昂羽还是成功的打开通讯录，选择了一个号码，点击了呼叫。
“拜托……拜托……一定要接通，一定要接通！！！”纸昂羽低声不断的碎碎念着，双手的颤抖更加剧烈。
“叮！”
没过几秒，电话被接通的声音响起，纸昂羽也几乎是在同时停止颤抖，也恢复了身体的行动能力，双手把手机捧到了嘴边。
“凯文！快跑！带上大家，带上所有人离开那里！！跑啊！！！”
纸昂羽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电话的那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凯文充满疑惑的声音传了出来。
“纸昂羽？这是出什么事了吗？跑？我们要跑到哪里去啊？
“纸昂羽……你在哪？
“你……要离开吗？”
纸昂羽顿住了，整个人仿若雕塑，一动不动。
“我……”他嗫嚅着，这次没有任何人打断他，可他就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是否有幸能请你吃一顿饭呢？”
“嗯？小姐这是不愿意吗？都不愿意理我。”
“那个……你在和我说话？”
“当然了，小姐。”」
“我……”纸昂羽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甚至已经难以分辨出音调。
「“等等……你是……你莫非是爱莉希雅？！”
“唉？你认识我吗？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新兵才对啊？”
“当然认识了，凯文每次都要拼尽全力才能在训练中拿到第1名，自然对你的名字记得很清楚。”
“哇~……”」
“我要……”沙哑逐渐转化成哽咽，话语已经难以练成篇章。
「“你好，请问这里是黄昏街疗养院吗？你……就是阿波尼亚对吧？”
“是我……您是……？”
“你……也看不出来我的来历吗？”
“我大概知道您是来自与逐火之蛾……”
“还有吗？”
“……看不清，一片混沌。”
“这样啊……”
“……你好，我是逐火之蛾，你这里收留了大量的崩坏病感染者，对吧。”」
识之律者已经放下了双手，直直的站在纸昂羽的背后，看着在轻微颤抖的纸昂羽，忍不住蹭到了符华的旁边。
“老……额，喂，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你也是溜进来的？”
“……6”
“嗯……”
“那就没事了，我还以为你是工作人员呢，吓死我了。”
“唉，话说这么高，你是怎么翻进来的？”
“嗯……我另有他法，倒是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对于纸昂羽来说，我们就是罪人吧……”符华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
「“哎呀哎呀~你是对我的作品感兴趣吗？怎么样？很伟大的艺术，对吧？”
“的确……看来我遇见了一个伟大的缔造者。”
“哼哼~看来你们这儿懂货的人其实还挺多的嘛。唉唉，你该不会也是逐火之蛾的人吧？不说了不说了，再跟你多扯两句，我就又要被抓住了！”
“反正都能逃掉，你怕什么？”
“我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我要去哪里？”哽咽了半天，纸昂羽终于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没想到却是一句反问。
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你是……千劫吗？”
“哦，是你啊，小娘们……怎么？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
“……我觉得你的称呼用词有一些问题。”
“怎么了，小娘们，你不服吗？”
“……想打架？”
“当然！我的怒火还没有停歇！！」
“我能去哪里啊？”有了第一句话的出口，后面的话纸昂羽终于能顺利的说出。
只是纸昂羽一只手把手机举在耳边，另一只手已经盖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整个人都颤抖更加明显。”
「“姑娘，这里是男生宿舍，请你离开。”
“卧槽！你个‘湖中仙女’说什么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姑娘？！”
“……”
“咳咳，苏，这就是我在极东的朋友，纸昂羽，嗯……就是你同学，跟你说的开学第1天就被我……总之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了，都一起打过那么多把游戏了，对吧？”
“那个，你好……”」
纸昂羽的身体已经再难以挺直，莫大的痛苦已经让他弯下了脊梁。
那在过去中显现出的坚韧不拔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脆弱，如同风中摇摆的芦苇，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我是樱，多多指教。”
“嗯，我叫纸昂羽，请多多指教。”
“……”
“你为什么要加入毒蛹？”
“为了找到一些答案，同时变得更强，你呢？”
“为了更好的保护一个人。”」
“纸昂羽？”电话那边，凯文的声音也变得焦急了起来，开始不断的询问起纸昂羽的位置。
可纸昂羽却没有回答。
「“科斯魔。”
“到！！”
“……未成年去一边站着。”
“我……我也能战斗！可以训练！”
“呵，你是觉得我比凯文好说话吗？在他那里你能哭上四回，在我这里你能一天哭四回。”
“……”
“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说让你哭四回就让你哭四回，跟着练吧。”
“好。”」
「“你们好啊~”
“啊，你好……嗯？！卧槽，蛇……”
“蛇？呵，确实有人这么形容过我，不过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赞誉。”
“说……说得对啊！蛇总是能做到一击毙命，这不就表示你能经常一次成功吗？”
“呵呵，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好像很怕我啊，我很让你恐惧吗？”
“咳咳！没有！绝对没有！！”
“好吧，看来只是最简单的恐惧而已，连敌意没有……真是罕见。”」
「“白色的……大姐姐？”
“……是大哥哥。”
“哥哥……可爱莉希雅姐姐说过，姐姐就是姐姐……我不应该搞混……”
“……她说错了，嗯，也不算错，总之记住了，我是哥哥，不是姐姐，知道吗？”
“喔，我知道了……”」
「“你好，我是逐火之蛾基层士兵华！接受你的指导，长官。”
“……好了，我只是受你们队长所托，来短暂的给你们训练一下。”
“是！长官。”
“……算了……听说你以前经常练拳？”
“是！”
“来，和我试试。”
“这……是！长官！请赐教！”」
「“哎哟哟！这位客人看着面生啊！是第一次来黄昏街吗？需要向导吗？锵锵！帕朵菲莉丝牌超级向导！价格实惠，能力高超！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不需要。”
“唉唉唉！客人别走啊！不需要向导，那咱这儿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不如赏个脸，也来看看？”
“……”
“看看，这就是……”」
“我要离开？”纸昂羽痛苦的捂着脸，手机中还在传来凯文急切的呼唤。
可是纸昂羽说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
“你们说我离开？你还问我在哪里？
“我明明——明明一直都在啊！我一直都在原地没有变过啊！！
“你说我在做梦？我是在做梦啊！！可为什么梦里会有你们啊？！！为什么我会又遇见你们啊？！！
“我明明可以跟你们毫无瓜葛的！！我明明可以避开你们，然后安安稳稳的找个角落，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为什么！为什么我选择了见你们？！
“为什么你们能毫无芥蒂的接受我？！又为什么在我融入了你们后，你们却又一个一个的把责任抛给我？！
“为什么你们可以做到甘愿赴死？为什么你们能这么相信我能够处理好剩下的一切？！！
“凭什么留到最后的人是我啊！！你们凭什么擅自做出了把我留下的决定啊！！
“是！你们是离开了！走的那么潇洒！而我呢？我呢？！！
“我只能眼睁睁的目睹着你们离开！然后用羽渡尘苦哈哈的跟在后面收集你们的意识！！
“我只能带着那虚无飘渺的希望，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这个世间！！”
纸昂羽猛的抬起头，盖住脸的那只手已经握紧了拳头将早已布满手掌的泪水紧紧地攥在了手心，耗尽全身力量，狠狠的向前方砸去。
然而这一拳却砸在了实处，鲜血蹦出，可那一丝的疼痛又怎能比得上心中的创伤？
一拳之后，纸昂羽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量，再也站不住，颓然的跪了下去。
那只拳头也随着身体的下滑逐渐松开，变成了一只手掌，无能为力的覆盖在了那堵不知何时出现的壁障上。
虽然不可视，却宛若天堑，隔开了两方世界。
而在墙的那头，世界几乎已经彻底崩溃，耳边的手机中也已经传来了一阵错乱的盲音。
握着手机的手也缓缓垂下，纸昂羽跪坐在地上，双手无力的下坠，额头也撞在了那层壁障上。
纸昂羽眼眶通红的注视着前方，泪水已经溢满了整个脸庞。
在那方世界中，一片小小的沙滩带着一方小小的水域，似乎还有风吹动，浪花也在如常的拍打。
只有一道身影，背对着纸昂羽的方向，抱着蜷起的双腿，安静的坐在沙滩上。
一如纸昂羽离开时。
双方的距离只有不过数米，可却再难以跨越。
纸昂羽几度哽咽过后，几乎是用尽身体最后的力量嚎啕了出来。
“什么叫我要去哪里？
“明明……明明就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离我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