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她虽然小,可经历的事到底让她比别的妇人多了点胆量,一般妇人见了这高门大院都避着走,哪怕有点胆子也跟云娘一样低眉顺目的不敢抬头乱瞧,生怕冲撞了谁。
她却敢拍门,对开门的小子,笑着就要找她老姐妹,“哎哟哟,我只知道她闺名叫什么,这不好乱说的,不过我知道她嫁给了贵府的管事,姓林呢!”
“姓林?咱家姓林的管事多着呢!我哪里知道婶子要找谁呢?”那小子到也是个知礼数的,没有将这冒昧的来客赶出门去,反而客客气气的,瞧一个家里的下人就知道这家的门风如何了。
他这么一说,旁边正在检查菜的胖老头就搭话道,“你小子才当了几年差啊!当然不知道了。咱们家里的管事,只有管二库的林有粮那小子娶得是外头的媳妇,别人都聘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
你找个人去内院找有粮家的,就是了。”
说罢这胖老头打量了打量这两大一小的搭配,好奇的问道,“一瞧你们就是好多年没联络了,怎么今儿找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哎哟哟,可不是叫您老给问着了!我们这多年不见的,不是有事还真不敢找上门来。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咱也不敢耽误您老的时间,我就长话短说。
我这妹子是个心善的,当差的路上捡了个小娃娃,和家里人走散了。
小孩子说的不清不楚的,只是大概说有个舅姥爷好像住在东枝胡同。
我妹子想来问问,看看是不是贵主人家的孩子,只是这朱门大院的她从来没来过,又担心来了,也找不到人递不上去话。
就找到我想想办法,我这琢磨了又琢磨就想到了这个小姐妹,好像是嫁到了这边,所以来问问,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往上递个话!”
“捡了个小娃娃,在哪捡的?说是我们家亲戚?”那胖老头一听这话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林冬初,瞧着眉眼还真有些像他们家小少爷呢!只是他家有旁支的亲戚落魄到这个地步吗?
他是家生子,自小就在林家长大的,可还真是想不起来呢!
云娘大概说了个地方,又解释道,“今年又是干旱又是闹蝗灾的,好多地方都颗粒无收的,很多人过不下去了都往外头走,路上乱的很。
这小囡囡一个人站在路上好可怜,我一问才知道和家里人走散了,知道她是要和爹娘一道来姑苏城投亲的,就想着刚好顺路,我捎她一程,帮着她找找亲人,也是我们娘俩个的缘份!”
林冬初愣愣的站在一边,看着她们两个人表演,把那胖老头给哄得,目露怜惜的瞧着她,连连摇头叹息道,“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遭的这个罪!真真是,天道艰难,没处说理去!
也得亏遇到你们两个这么样的好心人,不然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方去呢!”
说罢又问林冬初,“小丫头,你要找的是哪个亲戚,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林冬初摇了摇头,都到了人家家里了,她总不能还胡诌,只回答,“我不知道叫什么呢!我娘只说来找我三舅姥爷!听说我三舅姥爷在姑苏城的。”
那胖老头又啧啧了两声,他爹娘都在林家做事,在这府里也算是有点根脚,他长这么大也就年轻的时候学厨受了点罪,吃了点苦,下了些狠功夫。
但也从来没有缺吃少穿的,也没受过忍饥挨饿的苦,如今上了年纪更是怜老惜幼的,看不得谁家凄凄苦苦的。
见林冬初乖乖巧巧,小小的一个,比他家的那几个皮孙子还小,却不知道听话了多少倍,不由得更是喜欢,回身从老字号糕点铺子送来的精致盒子上,取过一个单 独包着的油皮纸包。
这里面放得是试吃的点心,当然说是试吃,也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其实也是给他们这些管事的好处费。
毕竟主子们是不吃这些点心的,外面来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主人们的点心都是白案上专门做的,就是有头有脸的客人上门也不会拿这外头来的点心招待人家的。
这些点心买来是用来招待和管事们来往谈事的客人,还有给佛堂、家庙、祠堂等地方上贡用的!
胖老头打开油皮纸包,挑了一块精致的绿豆糕递给林冬初。
林冬初道谢接了过来,却没有吃,那老头见他这样,又将她手里的绿豆糕拿回来包到油皮纸包里,重新将一整包递到林冬初手里,“这囡囡规矩学的还挺好的,拿回去当零嘴慢慢吃!”
“谢谢爷爷!”林冬初依旧小声的乖巧道谢。
“当不起当不起,说不得还真是我们家的娇小姐呢!看上去和我们小少爷还是有点像的。”
那老头还是有点地位的,瞧了瞧她们三个直接就说道,“看你们也是心善的,也别找什么小姐妹了,我直接去回秉一下我们老爷,夫人,问问她知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么一门老亲!”
“那感情好,谢谢老哥哥了!”那妇人忙道谢,心里却也嘀咕着,就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她其实和云娘一样,是没觉得能找到这小娃娃的家里人的!
她非要抢着带人来上门,不过是想找个由子,给自己搭个桥。
她要是能打开这样朱门大院的市场,那以后在这姑苏城里,也能是数得上号的牙婆了!
所以在胖老头去了内院回禀主人这件事没多久,一个穿着干净整齐,还带着金耳环银戒指的三十多岁的妇人,面带疑惑的走了过来,打量着云娘和那妇人,似乎想找找看,哪一个说是自己小时候的小姐妹?
那妇人一见就亲亲热热的凑上前去,“哎呦呦,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可我却成老邦菜了,我要不找来,你在路上走过都不敢认我吧!
我这次来,特意带了些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你见惯了好东西,还稀罕不稀罕这些了。”
边说着,边将手上一直挽着的包袱递了过去,那妇人明显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打量她的面容,可似乎还是没有回忆起这到底是哪个小姐妹,现在弄成了这么彪悍的样子!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把礼物放到她手上了。
虽然她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可都混到人精子的地步了,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也笑着拉着那牙婆的手道,“是你啊!你怎么来找我了?真是难得的贵客啊!我这一年忙来忙去的,也很少能回家一趟,这么多年还真是没怎么碰到过呢!现在一见,还真觉得亲切,怪回忆我们小时候的事的!”
“可不,当年我们姐妹几个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玩得多开心!可这一大,就身不由己,要顾着家里上上下下的,还要操持生计,多不容易的,哪还有做姑娘时候快乐。
要不说还是你有福气,你瞧 瞧你这张脸,就跟十八岁的姑娘似的,一点都没皱纹,可不像我,风吹日晒的,这张老脸都不能看了!”
“呵呵呵,你这张嘴还像小时候那么甜,会哄人,什么十八岁啊!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十八岁呢!再过几年我家老大都要十八了!”
“哎呦呦,你看看,一眨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这个做姨姨的,孩子洗三都没能来,这次来见你可是要把见面礼补上。”她从身上摸出个小荷包,递了过去,“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几个银做的小花生,图个吉利,你也别嫌弃东西少,拿回去给孩子玩!算我这个做姨的一点心意。”
她这次也真是下血本了,这银花生是她从她三婶子那赖来的,一般是有需要的时候给人家上好处的。
当然没有需要的时候,这银花生就是她的外快,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的。
她不舍得给呀!
这次可真是大出血了,就是为了拉上这条线,瞧着这妇人的衣着布料就知道是混得不错的,刚刚还听说她男人管着二库,那也是在这府里说得上话的,也许以后真有能用得上人家的时候呢!
总之,先把这关系建立起来应该不亏,到时候就找她好三婶去报销,她都是那三奶奶了,还能不舍得这点碎银子,可她是不给,她就去找她奶哭她那苦命早去的娘去!
别看她在外头也三奶奶,三奶奶的叫着,很少和人提她同她三婶的关系,可在家里头仗着她奶奶怜惜她们兄妹几个在继母手下讨生活不容易,没少在她三婶手里拿好处。
再说,她三婶能做到今天这地步,还不多亏了她娘留下的人脉?她拿这点东西一点都不觉得理亏!
“哎呦!这可太贵重了,不年不节的给他们这些个做什么,快收回去!”那妇人忙往回退这个荷包,她连人都不认识,哪里敢接人家的银钱?
万一有什么事要求她,她拿了好处是应还是不应?
府里规矩严着呢,她可不敢为了个外人犯错丢了差事!
“都说了这是我这个姨姨,补的礼物,你就别退了收着吧!今儿我是有正事,改天我再去家里看那三个小毛头,让她们也认认我这个姨。”
看出人家的顾虑,她忙解释了前因后果,接着又道,“我这妹子,担心这小囡囡家里着急,昨天刚进城,今儿就送她来寻亲了。
也不知道找没找对地方,不过刚刚有个好心的大哥说跟贵主家的小主子有点像。
我本来就是想找你帮着搭个话,看看能不能问问贵主家有没有这么一门亲戚,结果那个大哥很热心,帮着去内院问问去了。”
那妇人一听这话,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好,她这才敢接过那荷包道,“那我就替我家那三个小毛头谢谢你了,回头你也带着你家的娃娃来给我瞧瞧。这好不容易联络上,就千万别再断了联络。
我这当着差不太自由,你没事可以来找我聊聊天,我还是挺想念咱们小时候的那些小伙伴的。”
说完又瞧林冬初道,“你别说,这娃娃猛一瞧,还真和我们小主子有点像,不过我也是后嫁进来的,不知道我们家主子有没有什么远地方的旁亲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遇上你们姐妹两个就是幸运的,这年头还有几个像你们这样的好心人呀!”
说完还冲云娘笑了笑,“等这边事完了,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去我家做坐,认认门,我家就住在这旁边,近便的很呢!”
“那敢情好,我去认认门,以后就知道上哪去找你了。这高门大院的,若不是有这档子事,我都不敢敲门呢!生怕叫人将我们拉赶出去!”
“怎么可能,我们家夫人管家很严的,再不行我们下边的人这么猖狂的,你瞧,你这一趟不是顺顺利利的,都没用上我,就将这事解决了呢!”
“可真是,要不说妹妹你命好呢!嫁到这样的积善之家,主子仁善,生活安稳,你不知道我们在外边的日子过的有多艰难……”
林冬初瞧着那两人又热热闹闹的聊了起来,要不是知道内幕,怕还真要以为这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呢!
也真真都是人才呀!
林府内院。
听了胖老头简单的讲了讲来龙去脉,林夫人都有些含糊呢!
她嫁进林家也有小十年了,每年过年祭祖的时候也会见到林家大家族的族人们!
林家自来也不是个人丁兴旺的,五服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家,她不说全都认识,可至少也能知道个九成九吧!
没听说谁家的姑娘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了啊!还是嫁给个秀才?
可既然是舅姥爷,那应该是很远的远亲了吧!
或许是出了五服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把孩子送上门来,总要见见的,万一真是自己家的孩子呢!
可怜见的遭了难,命好遇上了好心人给送家里来了,他们总不能见都不见就将人往外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