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青看着林栋文，过了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我真的过得很好，他是真心疼我的，不用担心我。有你这份关心，我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林栋文却不肯相信，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又放低了一些，生怕被穆楚听见。

    “不，我不信。”

    他喃喃自语道，“嫁给鬼怎么可能会好过？这话不管谁都不会信的……”

    他的眼底都是痛苦和自责，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接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急切地说道：

    “我……我有钱！我拿了爸妈所有的积蓄，还卖了他们的房子，我工资也不低，我养得起你！孩子我也养得起！我可以都拿来养你，你以后也不用去上班赚钱！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起来。

    而林小青则静静地听着。

    而穆楚其实在那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林栋文喃喃地又说了一堆，林小青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我确实过得很好，如果你不信，这段日子你看看就知道了。再说了，我那俩孩子一个星期二十罐奶粉呢，一罐奶粉好几百块钱，吃不了几天就把你吃穷啦。”

    林栋文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星期二十多罐奶粉？

    这俩孩子是饕餮吗？

    一罐奶粉不是可以喝很久吗？

    林小青微微软和下脸色，轻声说道：

    “走，我们姐弟俩，去喝一杯。”

    说完，她率先起身朝着天台走去。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天台上坐下。

    杨柳很快端着几杯调好的酒送了过来，这是穆楚亲自调制的鸡尾酒。

    林栋文拿起其中一杯，立刻就咕嘟嘟喝了好几口。

    林小青静静地看着林栋文那张和自己有点像，但又说不上哪里像的脸，心里有些感慨。

    林栋文算不上那种特别帅气的男人，但与普通人相比，还是要更好看几分的，尤其是眉眼，他们姐弟俩总归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喝完几口酒后，微微鼓起了一些勇气，然后认真地对林小青说道：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林小青同样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反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林栋文不敢看林小青，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姐姐，我只知道我是独生子，爸妈也很疼爱我，我虽然不算优秀，但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直到后来，你出现了，我看到爸妈那疯癫发狂的行径，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的另外一面，他们原来......这样对你。”

    “我原来一直也是吸着你的血长大的，我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帮凶，我想补偿你，可是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我，而且你也已经是富家太太了，我那点补偿又算什么？我的出现......可能只会让你觉得很难堪、很厌烦，好像永远摆脱不了过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栋文一口气说了好多，又喝了好几口酒。

    林小青听完，慢悠悠地开了口：

    “没错，我见到你，就会觉得很难堪，为什么爸妈他们可以这么爱你，却不能也一样爱我？我不懂为什么，因为我是女的？因为我命不好？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细究。”

    她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穆家庄园远处的G市夜景。

    “但是我有时候又在想，你之所以会这么善良，这么有良心，是因为你得到了爸妈所有的爱。你在一个跟我截然不同的环境下长大，你能长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得到了我从来得不到的养分，如果你长不成这样，那才是可悲的。所以，就这样算了吧。”

    林栋文有一点激动，急急说道：

    “不不不，你可以讨厌我，可以生我的气，可以恨我！你这样怎么能行？”

    林小青放下空了的酒杯，豁达一笑：

    “生气和怨恨是需要花费我的时间和精力的，我只是觉得，不值得而已。”

    她和林栋文，在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如果林栋文的出现，就是为了让她在往后的人生里一直自我内耗的话，那她真的就是命不好了。

    爸妈在的时候就使劲折磨她，如今爸妈死了，她最该做的就是不要再拿这些事情继续来折磨自己，而是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有些拿捏其实是自己容许的，以前林小青不懂，现在她懂了。

    “可是......你还是这样对我好，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太善良也不好的，姐。”

    林小青拿起另一杯酒，那酒看起来很漂亮，酒的颜色有些粉色微微偏橙色，像是海边的晚霞，一看就是穆楚特意给她调的。

    “我接你过来，是因为我们牵扯到了一些斗争里面，我没想到他们还能找上你。原本我不想管，但是看你一直都有为我着想，遇到韦焕亮还给我打电话提醒，我想报这个恩情，所以才将你接过来躲躲风头而已，没别的。”

    话说到这，林栋文也没再说什么了。

    子女不和乃父母无德。

    上一辈人造的孽，种下的恶因，林小青和林栋文，这辈子都没办法相互和解了。

    林小青一口气喝了半杯酒，那冰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头咽下，消散了她心里的几分燥热。

    “我会让你在这里待到风头过去。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你的工作受影响，我也会帮你一把，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如果我接纳了你，对你百般照顾，那真正对不起林小青的人，就是我自己。”

    林栋文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也好，也好。

    他们就不应该有交集，否则林小青，该如何自处呢。

    林小青站起身，拍了拍林栋文的肩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没再回头看林栋文。

    望着林小青离去的背影，林栋文的目光久久都收不回来。

    他第一次明白，书上写的心里的五味瓶打翻了是什么感觉，那种酸楚的，苦涩的，微微有些刺痛发麻的情绪，在心里一片片洇湿开来，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