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院内,一身蓝衣的晚香正提着盛满水的木桶,拿着木勺往小花铺中浇着水。
这院子里开的最盛的芙蓉,皆由她悉心培养得来。
正是一片闲适的时刻,大夫人不在院中,院内的活计做完,她也可以偷得半日的空闲。
不料往日一去半日待在老爷院中的大夫人,这次竟然意外的只去了不足半个时辰,便行色略显急促的归来了。
萧夫人身后跟着的是晚芳,与她同为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两日平日里都是轮换着伺候夫人的。
相处久了晚香很容易便从晚芳的神色中察觉出了不对劲。
“夫人”
连忙放下手中的木勺,晚香前去迎接,却不料萧夫人一反常态的快速上前,一把揽住了自己的肩膀,神色怪异的质问着:
“晚香,那晚不是你和林妈妈将那农女送到清溪院的吗?你还记得吗?说呀?!”
晚香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看跟随着的晚芳,当即明白对方也被这般问过了。
虽然很想问夫人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可晚香终归顾忌着主仆有别不敢逾矩,只答到:“夫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去歇歇?”
“哪有什么农女,清溪院不是大少爷的院子吗?夫人在说些什么?”
晚香想着伸手去将萧夫人搀扶进房间,却不料下一秒被对方猛地甩开,若不是被晚芳眼疾手快的拉住,一张清秀的小脸便要磕在花圃外围的竹篱笆上了。
差点毁了容,晚香一阵后怕,原本红润的脸色当即发了白。
可再抬眼看萧夫人时,却发现对方的面色比自己还要苍白惊吓几分。
“去把林妈妈叫来!把陈桂家的也叫过来!快!”身边的侍女差点伤到了脸,萧夫人自然不可能看不见,只是现在她内心承受的焦虑感极大,已经顾不得身边侍女如何了。
从萧老爷那边回来,她先是盘问了一番晚芳,而后又招来了守夜仆人问话,可无一例外他们都矢口否认了那农女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萧夫人虽然慌乱,可仍然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错漏。
身边人或许可能被收买,但林妈妈是她的亲信,相互都捏着死穴,一定不可能被收买!
府上浣纱娘陈桂的丈夫,是当晚带头将那农女抬回来的壮汉,轿子抬了一路,自然不可能忘记。
“是”两个侍女相视一眼,一同小跑着往芙蓉院外寻人了。
眼见两个侍女往外院奔走,萧夫人一路续过来的力气像是骤然被抽干了一般,脱力滑坐在地,手指抚上雕花的门框。
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
这究竟是……
萧夫人视线微凝,最终,仰望着天空的视线挪到了萧府的某一处方位。
陵城的雨季连绵不断,上午还是晴空万里的明媚天气,只是过了个午膳的功夫,便又淅淅沥沥的落了雨。
雨水敲打着湖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浪花。
池边的荷开的更盛了,粉嫩清丽的薄瓣配以翠绿浓艳的荷叶,在这烟雨朦胧中如诗如画。
游慕倚在窗框边,拿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见雨势大了些,便将向外开的窗子往下收一收,免得微风卷积着雨水溜进来。
窗外的荷景被压低了几分,迷蒙的水意被窗子隔绝。
临近夏末时节,陵城的暑热非但没能过去,反而像是秋蝉最后的啼鸣一般,来势汹汹,燥热异常。
下了雨,室内更是闷热不已。
这般的气候,就是游慕这个鬼怪,不动用鬼气降温时,也会多受些影响。
秾丽的红袍松散的系着,游慕漂浮在空中,顺着微风绕到萧瑜身后。
因着要管理核验账目,萧瑜先找来了上半年商铺送来的账本,用来了解各家店铺的基本盈利状况。
事实上,萧瑜并不是第一次管理账目,之前抱病期间,萧父零零碎碎的也试图让萧瑜接手过几次,可无一例外,皆因反反复复的病情和萧夫人的从中作梗而耽搁了。
他端方的坐在案几前,专心核对着,又在遇到账目对不准时记下店铺的名字和负责的管事。
各种信息记录详实,仅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写了满满四大张纸。
游慕只在一旁看着,并不打扰,如今萧瑜身体恢复的不错,久坐倒也使得。
无聊的时候,红衣鬼偶尔拿着扇子冲对方扇风,故意扇动碎发蒙蔽视线捉弄人玩儿。
萧瑜任由对方捉弄着,倒也不生气,兼顾着查账的同时,还能分心陪红衣鬼一来一回的玩闹。
砚台里的墨少了些,游慕难得好心肠的帮萧瑜添水磨墨。
“阿慕,这些我自己来便可”余光瞥见那素白纤细的指节沾染上的墨迹,萧瑜放下笔,接手了磨墨这样的活计。
那样白净的手,可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总觉得,这墨色落在对方手上,有些碍眼。
折扇一角轻敲在额间,红衣鬼的嗔怪响在耳边:“没大没小,若按年岁辈分,你该唤我老祖宗”
一手拢着袖口,一手拿着墨条施力在砚台上磨着,萧瑜打趣道:“那倒是合该我占便宜,反而沾了阿慕的光,抬了辈”
“脸皮子越发厚了”虽这般说,游慕还是撑开折扇为萧瑜扇了扇风。
墨好了,萧瑜放下墨条,将漂浮在身侧的红衣鬼拉入怀抱,肌肤相触,鬼气侵染之下,倒是十分清凉。
“无需为我取凉,若想要清爽些,这般便够了”
光裸的脚在空中荡了荡,游慕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嵌在萧瑜怀中,脑袋搭在对方肩头,没了动作。
拥着的鬼怪很轻,倒也不妨事。
萧瑜一手揽着对方肩头,单手翻阅着账目,时不时的更换宣纸做下记录。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的节奏使人放下了焦躁,游慕把玩着萧瑜垂在前胸的一缕发,听着落雨,渐渐有了困倦之意。
做鬼的时候,他很少自然的睡过去。这困顿之感倒是稀奇,略微转了转头,游慕落在对方肩头睡下了。
怀中的红衣鬼随着沉睡渐渐隐去了身形,萧瑜笔尖微顿,墨珠滴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出一团黑。
看着透明到消失在手臂内的身影,萧瑜的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取着并越收越紧。
他无法忽视这种摸不到,拦不住的,要脱离环抱和掌控的感觉。
就像是,在暗示着他,即便再欢喜,也永远无法真正拉住一阵沁润的凉风。
萧瑜不禁回想起,对方那时望着他的,带着些微妙复杂的神色。
这眼神让他抑制不住的惊慌,让他忧虑现下所得来的一切,是否真正属于自己。
可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已经得到手的,怎么都无法忍受失去。
萧瑜深呼吸着闭上眼,将那些越想越阴霾的杂念压下,仔细感知到对方仍旧在怀之后,才缓缓抬眸。
将被墨色染脏的纸张丢掉,单手重新摊开一张来写……
游慕再次苏醒时,窗外的光线暗了一些,雨还在下着,只是不如睡前时那么猛烈。
淅零淅留的细碎雨珠敲打着屋檐和窗框,迸发出滴答的声响,一室宁静,难得的静谧悠然。
萧瑜还在坐着,手头上的账本早已翻阅完,正梳理着笔录,心中对于一条街的各色商铺中的情况有了大致的梗概。
游慕转了转手腕,从萧瑜身前飘起,身体穿透案几,浮去了窗边,倚在窗前的床榻上。
伸手去接屋檐的落雨,微凉的雨丝落在手心,游慕彻底清醒过来。
这边萧瑜整理好了桌案,眼见着红衣鬼身形重现,却又轻盈的从身边飘走,心中没来由的忧虑免不得增长几分。
从桌案旁绕过去,萧瑜坐在游慕身侧,将窗子撑开了些,微风伴着雨丝吹拂过侧脸,得了一阵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