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身边的人散开了些,隔着镜面,游慕一眼便看到了等在一侧的男人。
这地方是他随意挑的店铺,对方这西装革履的样子,与门店格格不入,只是这么一小会儿,便为店铺吸引来了不少客人。
抓了抓自己刚染好的发色,游慕起身,眼神都没挪过去一下,径直推门出去,坐上出来时小刘开的车。
“厄……老板。”
夹在中间的小刘有些难办,弯着腰请示池鸩的意思。
“开车回老宅。”后脚起身离开,池鸩理了理领带,示意小刘跟上。
“好的。”
陈助理驾驶车辆掉头离开,剩下小刘开出来的这辆,更换目的地,回池家老宅。
车后座,游慕靠在一边,侧头靠窗,从肢体上透露着拒绝交谈的意思。
两人中间的位置挤一挤还能加塞两个人。
池鸩知道这是记着昨晚被他打的事,闹脾气呢。也不多言,自顾自的处理剩下的文件。
老宅的位置有些偏,是一处覆地面积不小的园林宅邸,池家祖上传下来的,族谱里还有几代封侯的先辈。
只不过时代变迁,曾经的鼎盛早已不在。池家的分支挺多,但能留在老宅的,都是主支一脉留下的后代。
饶是如此,人口也不少,因而家族中仍保留着家主这样的位置。
老宅正门的牌匾还是曾经圣上的御赐亲笔,虽然早已风化掉色,但也能看出那遒劲的笔锋。
这是游慕第二次来到池家老宅,但复杂的园林依旧绕的人头晕。他跟在池鸩身后,一路无言。
穿过圆拱形的月亭门,二人直接去了老爷子住的院子。
每逢节日,团圆宴是必然。
只是现在毕竟不比以往世家的规矩,人多且都有工作,很少能凑齐,老爷子退而求其次,便要求年节的时候,家中小辈要在他这个院子里吃顿饭。
“小叔叔好。”
池家的孩子不少,等池鸩带着游慕来到前厅时,两侧的座位上,已经有四五个小辈落座。
见到来人,遵循着规矩起身唤人,等池鸩点头示意之后,才缓缓坐下。
这几个人同龄人中,除了女生,游慕几乎都打过。
宴会上,挨个揍过。
不过看几个人的神色,显然上一次的暴揍还没能将几人打服,特别是,朝他瞪眼珠子的池轩铭。
他是老爷子二子池华的孩子,母亲早已亡故,一直养在老爷子身边,被宠着长大,自小没遇见过什么磕磕绊绊,被游慕当着众人的面打那么一顿,当然心中满是记恨。
对上那小子背着池鸩瞪过来的目光,游慕不客气的抬眼挑衅回去。
“皮痒了?”
不发声的唇语,却被一旁坐着的池轩铭敏锐的捕捉到。
他窝在心中的火气瞬间被点燃,蹭的一下站起来,怒怼着:“你才皮痒……”
气势汹汹的声音,一嗓子惹得周围人侧目频频。
对上压迫感极强的小叔叔的视线,池轩铭瞬间偃旗息鼓,宛如泄了气的皮球,讪讪坐下。
“我去看看老爷子,先在这里坐着。”
安置了游慕落座,池鸩收回视线,往里侧去寻人。
“你等着!”长辈走了,但池轩铭却不敢在爷爷的屋头子里大声嚷嚷,学着游慕的唇语,恶狠狠的落下狠话。
可惜这狠话没能传过去,对面满头金毛的人根本不看他。
气的池轩铭暗中跺脚,被一旁的堂姐提醒,才在罗汉椅上端正坐好。
“今天来的倒是齐整,往常你们各有各的课业,想见上一面…也难,行了,都在这里干坐着干什么,去吃饭。”老爷子被一个年轻人搀扶着,从一侧的屏风后拄着拐杖走出来,抬眼看到游慕扎眼的发丝时言语间顿了顿,才别开视线继续说着。
池鸩跟在斜后方,示意坐在一侧的游慕跟着自己。
众人从正厅移步至另一侧的宴席,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各式的菜肴,家里保姆还在有条不紊的上着菜。
老爷子坐主位,池鸩自然落座在东边相邻的位置,顺手又将游慕安置在了自己身侧。
扶着老爷子来的青年被老爷子亲自安置在另一侧,其余的几个小辈,虽然对这样的座次不甚满意,但他们没有质疑的余地,沉默着各自寻长幼次序入座。
池家家风严谨,餐桌上杯箸相碰,咀嚼吞咽的声音很小。
“对了,昨夜倒是忘了问,许家那姑娘怎么样?”一碗饭下了一半,老爷子到底还是说到了正题上。
食不言寝不语只对晚辈有效,长辈发问,规矩上,自然是要回话的。
“听说当时游慕这孩子也在,应当是见了许小姐的,你觉得如何?”不等池鸩答复,老爷子紧接着将目光落在了游慕身上。
被点了名,游慕放下筷子,视线瞟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夹着菜,池鸩眼角突突的跳动,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听到身侧小孩口中那熟悉的词语。
“许小姐呀,她很优秀。”
“既然优秀,又何必将人撵走,你这孩子,不懂事,怎么能阻了你…阻了他的姻缘!”语气骤然下压,池老爷子活得久,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压迫小辈。
想不到好的称谓,又不想池家与游慕扯上什么关系,老爷子顿了片刻,换了个指代。
“还有你,这孩子才多大,便想着教对方管理公司的事了?”池老爷子以为咖啡馆里游慕的那些话,是池鸩教出来的。
自家的小辈一大堆,偏偏去管一个没有血缘的,不像话!
池鸩垂头不语,吃着饭,偶尔给身边小孩夹几次,虽然夹过去的对方不见得都吃,但总有适口的。
见池鸩不理,老爷子缓了缓语气,习惯性的催婚。
“既然这孩子都觉得不错,不妨多接触几次,你也老大不小了……”
“不喜欢。”池鸩夹着菜,一口回绝。
“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池鸩,你还能找个天仙不成?”这话一出老爷子便将饭碗撂下了,语气里尽是责备和不满。
“爷爷,您消消气,小叔他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姻缘不透,这事强求不来的。”老爷子身边的青年,连忙放下碗筷,伸手帮着老爷子轻拍后背顺气。
“……还是你省心。”池老爷子叹了口气,就着青年递过去的茶,压下了一瞬间涌上头的肝火。
他看了看身侧的孙子,心思转了个弯,撇开了小儿子相亲的话题,将话头落在了对方身侧的游慕身上。
“池鸢现下情况如何?这孩子寄养在池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终究是宋家的血脉,你打算……”
“父亲,先吃菜。”公筷夹菜放进老爷子盘中,池鸩堵了老爷子的话题。
“…池鸩,你总不能一直养着宋家的孩子,前些日子,宋家人已经多次将电话打到我这里了,闲言碎语不少,咱们没有权利……”
言语被打断,老爷子知道池鸩定是答应了池鸢什么,拿了什么好处,但游慕的身世复杂,他们池家实在没必要跟宋家搅和在一起。
“他不会回宋家。”
“你现在是厉害了,一连两次堵我的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刚端起来的饭碗再次放下,瓷碗落在实木的桌面,沉闷的声响叫对面几个埋头吃菜的小辈动作一滞。
“小叔,您就别惹爷爷生气了。”老爷子身旁的青年连忙安抚,当做和事劝架。
“父亲,他的事,您不需要插手。至于宋家,不理会便是,您何必自己上赶着去听呢?”池鸩没理会青年的劝说,无视个彻底。
老爷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无非是觉得游慕这孩子不守秩序,身份特殊不能拿家里的那套规矩约束。
但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哪怕游慕跟在自己身边,没碍着对方的眼,光是念着就觉得不顺气,单是看着就觉得不过眼,总想打发了清静。
再来,与池鸢的协议,老爷子并不知晓具体内容,却也清楚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已经落在了自己手里。
老爷子原本等着池鸢死后重新规划遗产归属的计划落空,连带着埋怨在了游慕身上。
“你是真要把我气死?”
“您平日里少些忧思,或许能更长寿。”
“你!”
老爷子气的喘粗气,满是皱纹的手要拍在桌面上泄愤又被身边人拦下,他看了看身边的孙子,暂且撇开了游慕的归属问题。
“你是家主,我一把年纪的老骨头,管束不得!这孩子的事情也就罢了……既然你都带着一个了,不妨将小秋也带过去,一个两个都是养,提前让小秋去公司里实习,将来也好帮你。”原本打算将池鸢的那点股份转给小秋,隔着辈分小秋能分到的东西太少。
他总觉得过往的十几年,小秋跟着亲妈养在外面,是亏欠了他们母子的。
“不行。”余光见小孩似乎夹不到喜欢的菜色,池鸩按住池轩铭转动桌面的手,将一块酒酿肉馅茄夹在对方餐盘里。
“爷爷,我不用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太低,配不上这些,没关系的,能跟在爷爷身边就已经满足了。”被点名的池秋垂下头,缓了缓老爷子的手臂,懂事的摇头婉拒。
侧目扫过池秋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窃喜,假淡泊还是真无欲,池鸩一眼便能看得真切。
池秋在池家的身份,真论起来,比他养的小孩还要尴尬上几分。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池家人,哪能不知道。
小孩好歹父母明确,有名有姓,这点毋庸置疑。
池秋,老爷子名义上的孙子,背地里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