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尽头,似乎便是灼烧灵魂的热。
楼笺又一次站在了火场之中,只是不同以往多年噩梦中模糊不清的片段,这次,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逐渐清晰。
曾经那些在惊惧之下被忽视的细节,仿佛重现了……
书房内,楼太傅的言语不甚清晰,零碎入耳。楼笺听的支离破碎,却从那哀求和催促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少时,他不明白那些言语的含义……如今,似乎懂了。
房中的二人不断拉锯,楼太傅朝着太子跪下,并将一柄长剑交付到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手中。
太子还是初经波折的十八少年,拿着剑柄的手不断颤抖,他退缩着,轻轻摇头。
侧目时,泪光闪过,落入楼笺的眼。
再然后,少时的楼笺捧着酥饼毫无知觉的走过来。
灵魂站在故地,楼笺迫切的想要搜寻答案,可梦境之中,他无法他踏足那个充斥着压抑的书房。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楼笺分辨出那是长姐的声线。
一转头,场景置换,楼笺记得,这是他仓惶无措之间,四处奔走,撞上的一幕。
黑衣人冲入楼府,不由分说的砍杀奴仆,惊到了怀胎十月的长姐,姐夫持剑奋力抵御,只是这些人纵火行凶,顷刻间原本熟悉的庭院便蔓延成一片火海。
“小公子,小公子,留在这里,千万别出去,等属下回来带您出去。”熟悉的声音响起,楼笺捡拾起了那些被忘却的模糊碎片……这是,江涯的声音。
转头,焰火肆意灼烧,梦境中的江涯拉住失魂落魄的少年,穿过不断掉落横梁的火海,努力带他去水缸中躲避。
只是少年定神见到他,便避之不及,挣扎着甩开对方仓惶逃离。
原来……楼家失火,纵火者另有其人。是他年岁小,乍逢灾祸,惊恐之中混淆了记忆,倾注了太多无知的恨。
眼眶晕上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拉远,梦境远去,楼笺的泪水却止不住的下落。
意识在不断的向下沉溺,仿佛又回到了那冰冷的池水中,被按下,被溺死。
很冷,又开始变冷……
楼笺挣扎着,想要挣脱压在周身的那些无形的东西,他拼命撕扯,用力腾空。
他还记得,不能睡过去,他要问清楚,他必须问清楚。
上下翻涌的意识在不断的撕扯中终于勉强拉开了一条缝隙,视线之中出现了光亮,瞳仁逐渐汇聚,落在那一处光亮上……是不断摇曳的火苗。
他……醒了。
猛地撑起身躯,转头,太子正捏着药罐坐在床边。
似乎惊讶于他这么快的苏醒,太子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讶异,而后放下药罐起身要走......却被他猛地攥住。
“放肆!”立在床边,游慕看着压在手腕上,用力到失去血色的手,垂着眼,低声斥责。
楼笺不松手,他想起上次后背的伤,昏迷时分明痛的要窒息过去,苏醒过后,疼痛却消减大半。
对方一直都知道是他。
不愿再披着一层外衣和伪装,楼笺开口轻唤,试图寻得一份回应:“……太子哥哥。”
他用力仰头,希冀从太子那阴沉的目光中寻出一丝熟悉的光亮。
游慕垂下眼睫,侧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在那央求的眼神中,瞳仁颤了颤,终还是软了心,叹息:“你总是不善掩饰自己的情绪,阿笺。”
“殿下知道是我,殿下一直都知道是我……可你还那样打我……”
一直以来堵在胸口的气终于有了发泄口,楼笺拉着游慕手腕的力道更重了。即便他清楚自己顶着陌生的面孔,得到太子的冷漠与打压都是应该的,可人总是在乎那一份独特,总会控制不住去对比。
先后得到的差距过大,便会不受控制的被牵动出一系列的情绪,哪怕,楼笺自己也清楚,这些情绪不应该存在,更不适合存在。
“是啊,阿笺更了名换了姓,顶了新的身份,要一箭刺死孤。你说,孤该用什么态度对你?楼笺。”太子轻嘲,垂下胳膊放任对方抓着,侧头看过去。
沉默片刻,楼笺撑起身体靠过去,凝望着太子的眼眸,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们说,太子舍弃了楼家……那日,我亲眼看到殿下…杀了......爹。”
“告诉我,告诉我真相,我想知道真相,太子哥哥……”
一室静默中,游慕将人从自己身上拉开,取出了床头属于楼笺的剑,翻转剑身,落在对方手心。
这动作惊到了楼笺,眼看着太子带着他的手,将剑尖指向自己,他带着些颤音追问:“这是......做什么?”
游慕嗤笑,“你不是念着寻求真相?”
手下用力,他带着楼笺的手,将剑刃刺向自己:“来,孤告诉你……”
对面楼笺惊恐的瞳仁似乎与当日如同惊鹿般的自己重合,那些被压在心中的,那些在最初被幽禁第一年中时常辗转出现在梦中的情形,被游慕刨开骨血翻出来。
‘殿下,动手吧!舍老臣一个不足为虑……多事之秋,风雨飘摇,您该保全自身才是!’
‘殿下……如今时局对您十分不利,您是储君,不该优柔寡断。’楼太傅的苦苦哀求,自愿舍身担负一切的决心太过沉重,压得游慕喘不过气。
‘……太傅,你先起来,孤去求父皇……孤去求父皇……’
‘不行!您不能再插手这件事了,必须做个了结,否则赵将军也会被牵连进来,这分明是已经设好的局!’
‘当断则断!殿下!’
‘……只是,老臣还有一愿,请殿下,护住我那一对儿女,仅此足矣。’
长剑沾血,是楼太傅握着剑刃,带动游慕的手往自己的胸膛上刺去。
“不!”
“哐当!”沾血的剑身落在地上,楼笺抖着手,看着太子双手被划出的血痕,怔怔的说不出话。
他下不去手,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
“流血了……”看着太子垂下的双手不断有鲜血滴下,楼笺慌张的拿布巾去止血,却被推开。
“你不是念着要杀了孤吗?又缘何丢下了剑?”
看着楼笺惊慌失措的样子,游慕扯出一些笑,却不知悲喜。
他当日,便是这么被带着,将剑刃落在了太傅的身躯上。
血液滴落在眼中,模糊了视线。转头,这一幕,又被赶来的小楼笺窥见,对方明显被吓到,仓惶逃离,而自己垂头见着双手沾染的,属于楼太傅的血,没能追过去。
只是,还不待他着手下保住楼家,前脚艰难踏出书房,后脚萧侯爷派出的暗卫,便明目张胆到当着他的面,前来屠杀……
对方,领了皇帝的旨意,肆无忌惮。
背靠母家赵大将军,又有渊学世家出身的楼太傅作为良师,名声与实力并行,还得了宸帝的宠爱,当时的太子可谓风光无限,羡煞旁人。
可顺风顺水太久了,但凡遇见一次波折,便是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