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界。

    ‘异化杂种’、‘非人的污秽’、‘卑贱的畜生’……

    一连串关键词与标签突然冒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占据了各大版块的热门与头条。

    每个梦界用户，都在就相关关键词，发表着个人看法。

    更引爆舆论的，是一系列标记为曦阳林地的影像。

    北边帝国完全不把隔离带的异化者当人，他们把异化者当人肉靶子，测试武器，将他们如猪狗般虐杀，甚至仅仅是为了取乐，

    帝国人的暴行，异化者的惨状，凄厉的哀嚎，满地的尸体……

    这一系列影像，哪怕打了马赛克，仍旧触目惊心，

    一种‘物伤其类’的阴郁氛围，迅速在梦界用户之间弥漫，并由虚拟空间扩展到了现实之中。

    有人开始兔死狐悲，

    更多的人开始愤怒，

    从隔离带挡住他们的北下之路，阻断生机，与亲人两地相隔；到帝国切断了水电通讯，将他们踢出人籍；再到他们在隔离带挣扎求生，总算是熬到了新帝国的诞生。

    生活终于以新的形式，摸索出正轨，

    可现在，安稳日子刚刚有了一点盼头，又被帝国那边上了眼药。

    曦阳林地距离大脔帝国也不远，不过是盟约初代蛙跳导弹一跳的距离，正因是卧榻之侧的距离，人们的反应才格外真实。

    如芒在背者，遥望北方者，怒发冲冠者，收拾细软者……

    这些外来的信息竟给大脔帝国做了一次抗压测试，将其表面和谐，实则散装的风貌，被动的展露出一部分。

    ……

    “小动保做得不错。”

    司零庄园的御前会议上，桌首的陈牧舟肯定的点了点头。

    听到表扬的沈语棠嘿嘿一笑，藏在桌下的长腿踢掉鞋子，将脚丫子俏皮的搁在陈牧舟的膝弯上。

    她负责的小动物保护协会是‘五号种子’的主要测试机构之一，

    郁小宁拜师那会，陈牧舟提醒她往西边‘散播公平’，这使得帝国的触角伸向西陲，作为帝国密探的小动保自然也一道联动了起来。

    有的在探索八十公里荒芜，有的在向涵城渗透，最远的，越过涵城，进入了茫茫曦阳林地，

    那些引爆舆论的影像，占据梦界头条的一手情报，就是他们发回来的。

    小动保里面，显然是有人才的，他们不止接触到本地聚落，竟然还建立了自己的聚落：

    晨曦号路过曦阳林地时，陈牧舟保存下来的树屋模版存入五号界面，正好被他们利用了起来。

    林地中的聚落散如星辰，何其之多，本地人未必全认的出来，

    所以，这个小动保小组利用五号种子整出来的‘假聚落’，落地扎根，堂而皇之的混入本地聚落之中。

    凭借五号种子以假乱真的伪装，他们打入本地聚落内部，一边混脸熟，一边四散打探消息，并趁机到处播撒传眼柄之类的传感器。

    由于五号种子可以灵活的切换模式，所以一听到风吹草动，假聚落里的树屋便长出腿脚，撒丫子就跑，颇有点‘流浪聚落’的意思，

    又由于五号种子可以被五号界面远程操控，这个小组遇到危险，还会让移动的树屋声东击西，苟到飞起。

    他们不止在那边站稳了脚跟，还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将第一手的警报，通过他们沿途投放、渗透的传感器发了回来。

    “小羊，你通知他们，一切以安全为重。”

    陈牧舟道，“……随时可以回来，过阵子，我会派其他‘探子’去接替他们的。”

    “嗯，好呢。”

    沈语棠笑眯眯的勾了勾脚趾。

    “老师，要激活潘多拉果实吗？”

    结束了这一环节的讨论，长桌另一头的郁小宁又问道。

    “我看看啊。”

    陈牧舟打开光幕，看了眼果实普及进度，数据稍微又增长了一点，98.89%。

    “还有两万多人没普及……这个节奏也差不多了，应该是普及不动了……”

    他低头思忖起来。

    潘多拉果实，内含两个主要的调用机制。

    这种调用机制，类似于胧城的一次性调用，直接通过梦界发出请求，由司主授权激活。

    其中一个是羽权柄的‘离散自动群’，这是被陈牧舟赞作‘集体主义终极形态’的一个调用。

    集体协作，没有奴役、洗脑那一套，靠的全是自发自觉。

    对人类这种社会性生物来说，这个调用显然是一个凝聚力倍增器。

    基于普遍共识，不需要说教，口号，人们自会向着统一的目标坚定不移的前行，

    而‘身份认同’，则是这些普遍共识中，最最基础的那一种。

    只要是人，都会建立自我认知，并不断的调整和完善身份问题，这是一个持续演进的过程，

    大脔帝国里的人，潘多拉果实的目标用户，同样不例外。

    他们到底是谁？

    隔离带上的异化者？大脔帝国的公民？梦界用户？苍曦帝国的弃子？还是异化了的非人类杂种？

    不同的个体会分化出不同的认知类别，而潘多拉果实，会促使异化者建立真正的身份认同。

    小动保从曦阳林地传回的影像，刚好给这个基础共识送上了触目惊心的佐证。

    “小宁，可以激活了。”

    陈牧舟对这个结果显然是喜闻乐见的，他想了想，干脆拍板补充道，“我会向你开放相应权限，一切就交给你了，你只管践行你的理念就好，遇到问题随时问我。”

    “明白了，老师。”

    郁小宁笑吟吟的郑重点头。

    “至于那两万人‘钉子户’……在梦界强制推广和舆论轮番轰炸下，他们还能坚持到现在，也是有点东西的……”

    陈牧舟咧嘴一笑道，“暂时不要理会他们，等潘多拉果实被激活，他们自会感受到，被大环境裹挟的力量。”

    说罢，他又唏嘘的摇了摇头。

    任何会动的生物，都存在着‘非战即逃’的生存本能反应，

    而人类更是无出其右。

    甚至在此基础上分化出‘臣服’、‘僵堕’、‘叛离’等机制，反应在个体上就是妥协，摆烂，逃避。

    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用想也知道，在梦界大力宣传、推广之下，仍旧不接受郁小宁的理念，坚持到现在的那两万人，除了没断奶的稚童，多少都沾点问题，

    不过陈牧舟对此并不在意。

    存在即合理。

    理想主义者值得称颂，现实主义者亦值得尊重。

    他之所以把这枚果实命名为‘潘多拉果实’，自然是知道它真正的力量。

    ‘身份认同’，只是一个开始。

    他并不担心民众会把‘共识’给凝聚歪了，再完美的集体主义也需要领导与决策者，

    郁小宁这种拎得清，学过屠龙纲要的利他主义者，恰恰就是那个集满了bUFF的最佳人选。

    陈牧舟只需掐着羽权柄调用这个总保险，静坐观海即可。

    至于潘多拉果实的第二个调用，那是一个触发式的精神保护机制，和发往西北的巨型树人一样，处于‘随机应变’状态，

    等它被触发了，陈牧舟会根据效果，看碟下菜。

    又嘱咐了郁小宁几句，陈牧舟才转向铁血军的新任军座。

    “星河，你们这边大方向不变，还是按你姐姐的意思，在南岸划出五到十公里的管制区，作为缓冲带，时刻盯紧北岸的动向……”

    “等一下！”

    陈牧舟话没说完，宋星河一头雾水，他错愕问道，“姐姐，什么姐姐？我没有姐姐啊。”

    “？”

    陈牧舟一怔，没好气道，“你丫不是又在耍我吧？”

    “我？耍你？”

    宋星河摊开双手，一本正经的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开玩笑也是要分场合的好吧！”

    “……”

    陈牧舟抿唇不语，宋星河的表现毫无作伪之意，这让他心底开始发毛。

    “守义，你怎么啦？”

    这时，沈语棠也蹙起眉头，不解的将脸凑过来，轻声疑问道，“宋军座哪儿来的姐姐啊？”

    “？！”

    陈牧舟脸色一变，那种发毛的感觉凝结成实质，以至于一股寒意从尾巴骨直击脑门，

    他像意识到什么，竭力平复住呼吸，不动声色的问道，“……没听说过宋军座有个姐姐的举手。”

    随着唰的一下，郁小宁，石松，安晴，沈语棠，宋星河，白梧等人，纷纷举起手来。

    “！！”

    陈牧舟神情凝重，注意到不远处小白一双大眼睛悄咪咪的打量着众人，一脸愕然，却埋着脑袋，犹疑着没有举手，

    他这才松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打开了第六梦界个人私藏，当确定他给宋星歌拍的美照都还在的时候，他再度长出了一口气，

    “她是谁，你们认识么？”

    找了一张宋星歌在农庄时，拍下的一张生活照，陈牧舟将其展现在自己的光幕上。

    “不认识。”

    宋星河果断摇头。

    “谁呀，好漂亮呀！”

    沈语棠悄咪咪问。

    “嘶……”

    陈牧舟嘴角一抽，多数人都是一致的摇头表态，只有小白默默点头，小手半举，欲言又止。

    “没别的事，我就这么一问。”

    陈牧舟见状，心中也算有了底，他摆摆手道，“大家继续开会，小白，你跟我来。”

    说罢，他带着小白一道退出了御前会议。

    “怎……怎么回事呀？”

    小白退出梦界后，便匆匆来到穹顶，一双明眸中满是恐慌，“……大家都变得好奇怪！”

    “我正在想。”

    陈牧舟揉了揉小白的发顶，“没事，别担心。”

    下一刻，他把船上人集中到穹顶。

    姜晨曦、楚霜染、小白都确认宋星歌确有其人，就连百里映萝都点头认出了宋星歌的照片。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陈牧舟点头，又立即远端询问一番。

    [公子，妾身记得她！]

    [牧舟哥，这是军座姐姐呀，怎么啦？]

    [……好像……有印象……]

    [牛顿先生，给你个提示，帝国双璧！]

    ……

    “我明白了。”

    询了一圈，陈牧舟打发了众人，背负着双手走到‘舷窗’边。

    记得宋星歌的人，都见过帷幕拦截者。

    包括这艘船，以及为这艘船提供物质基础，各种调用和传感器的司主们。

    所以梦界仍旧存储着她的消息。

    “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关联？”

    他皱眉思索起来。

    他也凭‘三个一起’去过帷幕拦截带，但却没有被人遗忘，是因为他立即被踢出来了，还是他不是本体进入？

    军座大人去帷幕拦截带上班了，所以大家遗忘了她？

    基于这个想法，陈牧舟等到御前议会结束，又联系了宋星河和安晴等人，找他们确认了一些事情。

    很快，宋星歌在现实中的痕迹被陆续确认，

    她的座驾，房间，衣物、生活用品，还有保温杯，这些仍旧存在，只是他们要么说不清这些的来历，要么是拿出另一套合理的说辞。

    “物质没有被影响，出问题的是信息还是认知？”

    陈牧舟顾自沉吟道，“见过濯缨，就不存在这种影响……”

    “不存在！”

    陈牧舟眸光一亮，他想起了晏莹一直挂在嘴边的‘必须不存在’。

    “脔脔也说过，海里的东西，能让人‘不存在’，流形，濯缨……”

    “关联是帷幕拦截者？”

    陈牧舟感觉自己理出了一丝头绪，但没有勘破本质，哪怕那一丝灵光已经进入脑仁，最终却没有绽放开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的这个发现，让陈牧舟心中涌现起一阵不安。

    小舅子宋星河把他亲姐给忘了，

    难保他这个姐夫也会忘记些什么。

    一想到那种情况，陈牧舟便不受控制的焦虑起来。

    “绝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我得……做点什么。”

    他沉声说着，又骂骂咧咧道，“特么的，怎么会发生这种烂俗的破事？”

    “必须想办法再去拦截带走一遭……”

    “也不知道宋小星谈的怎么样了，希望她快点放假吧……”

    就在陈牧舟嘀嘀咕咕之际，潘多拉果激活的通知发到了他的蓝图终端，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宁那边，开始了啊。”

    他抬手抓了抓头发，神情逐渐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