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怨恨极深的孙公子。

    为博取功名，不惜倾家荡产，满怀憧憬却换来一场空，这场豪赌他人为的把一家老小推至饥寒交迫的边缘。

    所以他不甘，他怨恨，他疯了。

    他死不瞑目，尸身与淤泥融为一体，讽刺的体现了他本想用一身脏污换取功名，却身陷泥潭葬送了性命。

    上一刻还是风度翩翩，举止儒雅的洁净公子，下一刻却全身污泥，身体扭曲变形，鲜血混杂脏泥敷满了脸，认不出其貌。

    唯独一双眼睛瞪得圆溜，蓄满极度的不甘怨恨，死死盯着茫茫上苍，让人不敢直视，视之将触目惊心，挥之不忘，噩梦相伴。

    被打的一群人虽然没死，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断腿断手，有的昏迷不醒，有的头破血流，各形各色，均受重伤。

    拖着残肢断臂的，在淤泥里爬行，哀嚎惨叫，被棍子打破脑瓜子的，呆傻无语，任人叫唤不回应，看来脑子给打坏了。

    能动的，有三两熟人搀扶而去，不能动的，被人抬回了家。

    不一会，一片狼藉的脏乱淤泥里，就只剩孙公子尸身摆那里，没人敢去翻动。

    人群站离几米开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又过了一会，远处急切的呼喊声与哀哭声快速逼近。

    一个老妇人在儿媳妇的搀扶下，一声一声叫唤儿子的名字，儿媳妇早已哭成泪人，后面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知所措，跟着大人后面跑。

    老妇人与儿媳妇都穿戴浆洗得发白的华丽服饰，看得出家道中落后，她们没钱置办新衣，穿的还是以前的旧衣服。

    有句话不是说打得你妈都不认得吗，虽然孙公子全身淤泥厚裹，躯体变形扭曲，难辨其貌。

    可母亲对儿子的感应细微可察，老妇人只看一眼，就认出淤泥中的尸身正是自己儿子。

    “儿啊！”

    一声长嚎，扑身上去。

    儿媳妇顾不得脏泥染了洁净的衣服，抱起夫君的头，为他擦脸上的污泥，悲痛欲绝。

    惊呆的小男孩认出死人正是自己父亲后，双手摇晃死者的脑袋，无助的哭喊。

    “爸爸，爸爸你快醒醒，爸爸你别睡……”

    杨森半举的茶杯定格，泪水滴落，掉进茶水里，让本苦的茶更增添了苦涩。

    他口口声声说这些人该死，不值得怜悯，可看到家中顶梁柱崩塌，老幼抱头痛哭，哀嚎无助的一幕，他内心掀起波澜，久久不息。

    佟冰内心也是针一般刺痛，他无意间为了报复的推波助澜，竟弄出了人命，毁坏了一个家庭。

    他认为自己就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甚至就是要了人命的刽子手。

    他原本是想挑起贿赂书生的情绪，让不光彩手段上榜的书生与落榜书生互掐，揭穿李县令见不得光的事，以此为难他。

    他预想过李县令收不了场的情况下，会采取极端的手段，没预想他会打死人来杀鸡儆猴。

    要怪，就怪李县令太残暴，怪不得他。

    一阵刺痛后佟冰归于平静，负罪感也消退全无。

    看似佟冰是利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为此让别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换位思考，就算没有他从中助推，有些事还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至于孙公子的死，他也没多少内疚，这么个执迷不悟的人，败光家产，死有余辜。

    有可能他活着，疯疯癫癫，萎靡不振，才是这个家的累赘。

    就算精神正常，凭他对读书取功名的执念，败光父辈遗留的产业来判断，他只会让自己的家庭雪上加霜。

    所以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佟冰心里是这么想，可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的杨森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他。

    于是道。

    “唉，都怪我，要不是我从中煽风点火，流血事件就不会发生，那些书生和无辜的百姓也不会被打得如此惨，孙公子也不会死！”

    杨森没有去看他，眼睛始终盯着不远处让鬼神也泪泣，为之动容的悲惨情景，淡淡的道。

    “怎么怪得着你呢，就算佟兄你为了仇恨，借助此事报复羞辱你的书生和县令，也是无可厚非的。”

    “抛开这些不说，整件事就存在诸多隐患，为以后埋下了祸根，一件扭曲不得当的事，终归是要有悲剧发生的。”

    “而到头来，难免会有人为这事付出代价，他们种的什么因，得的什么果，佟兄何来自责呢！”

    杨森将茶一饮而尽，混了泪水的茶更加苦了，他如饮酒般露出痛苦的表情。

    “有人为了真理，舍身取义，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家破人亡，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啊！”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就过去了，没人去追究后续，民众之间打死了人，只要没人报官，都不了了之。

    何况是官府打死了闹事的平民，更没人敢去管，就此忍气吞声，还能求个平安，谁不服气敢往上告，那是真不要命了。

    要说后续倒是有的，那是一家人或三两好友关上门的闲谈，科举考试功名买卖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民众不敢声张，但心知肚明。

    不过此事闹过后，民众对县令的不满态度更强烈了，大家表面平静如湖水，心底已是波涛汹涌。

    李县令采取的暴力手段，看似过于极端冲动，但不然，他是深思熟虑后下的决定，不弄出人命给点颜色，这些闹事的人会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

    不一把拿捏住这些人的咽喉，装进口袋的银子怎么会放得稳呢。

    人在巨额财富面前，为将其守住，都是不计手段，不计后果的。

    对于李县令来说，民心算什么，舆论又算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件事很快被人们抛于脑后，李县令该收的银子，半个子不出的全收入囊中，那些花钱买得功名的书生，照样洋洋得意的四处炫耀。

    按理来说这件事的热度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减，但很快被关乎民众生存问题的大事所取代了。

    一件大事，在一件更大的事到来，根本不值一提。

    已经四月了，气温却不见回转，难得几天放晴，温度有所上升，农民趁着天时种下了豆子，可豆芽儿没冒出土，突如其来的又一场冰雪，将其冻死。

    小麦更是颗粒无收，枯黄成草倒伏在田间，只适合牲口的口粮。

    去年的稻米和豆子，本是靠今年的小麦接上的，现如今小麦绝收，想想，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本来三月就该播种的豆子四月还种不下去，稻谷没有培育的秧苗插入水田，饥荒带来的后果将无法想象，那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严重到一定程度，会有人吃人的事发生，到最后，人肉作食就见怪不怪了，易子而食将会成为常态。

    看来，佟冰预测的小冰河时期，还是如期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