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晋宫后，里克不禁满心忧虑，脚步变得愈发沉重。

    他深知此次申生出征，多半是凶多吉少，于是，他也当即决定前往曲沃去拜见申生。

    刚抵达申生的府邸，他便迎面碰上了正好打算出门的太子申生。

    申生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袍，身姿挺拔，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愁。

    原来，就在前不久的时候，申生这边也得到了诡诸派人从绛都传来曲沃的旨意。

    诡诸不但下令让申生率军出征，还赐给了他一套左右颜色不同的偏衣，以及一枚可以佩戴在身上的金玦。

    春秋时期的人们都十分重视纯色，比如，祭祀用的肉类，都必须要用纯色的动物。

    而日常穿着的衣服更是如此，不对称的杂色衣服 ，一直属于是奇装异服，别说是士大夫和贵族的公子了，哪怕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是断不会穿着这样奇怪的衣服的。

    而所谓的金玦，便是一枚有缺口的金属环，多由青铜制成。

    事实上，这个东西一般大多都是用玉石来做，可诡诸赐给申生的那枚玦却是用金属做的，这也同样非常反常。

    而且，“玦”这个东西，谐音有类似“决绝”“诀别”“绝交”之意，经常被人认为寓意很不吉利。

    其本身的造型，也是存在缺口的模样，难免有着美中不足的含义，自然也蕴含着浓重的不祥预兆。

    虽然，这个东西非要论起来也是能在战场之上有点用处的，它可以戴在拇指上，帮助拉弓之人更有力量的射箭。

    但是，因为这个东西具有的意义不太好，一般不会被拿来作为礼物送人。

    申生身边的亲信们在看到这两样礼物之后，敏锐的察觉出申生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立马小心翼翼的撤退了出去，生怕被申生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他们刚一出门，就不禁忧心忡忡地纷纷议论了起来。

    “世子这下恐怕是真的要有危险喽！我们要不要及早地转而投奔其他的主子啊？

    君主冷不丁的赏赐给了他这么两件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未免太不正常啦。

    你们不妨细想一下，造型设计得这么奇异的东西，难免会带给旁人极其怪异的感觉。

    而让人的心底产生出这种诡异的感觉，又会难免由此进一步的引发出更多无常的变化。

    出现了这样怪异无常的奇怪情况，估计咱们的主子是真的没法再被立为储君了呀。”

    “是啊，依我看，君主这次派世子出征，就是为了观察他的言行举止有没有什么漏洞。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他已经被君主猜忌了么？可却又给了他展示出坚定忍耐的权力。

    如此看来，情况肯定是君主已经厌恶了他的内心，进而想要试图伤害他的身体。

    一旦君主厌恶了世子的内心，那就会在内部让他陷入危险，想方设法使他精神崩溃。

    而一旦君主想要伤害他的身体，又会在外部也让他面临危险，轻则受刑，重则处死。

    尤其是，任何的危险，一旦是从内部产生的，那可就太难应付啦！咱们也束手无策啊！

    再说这衣服，左右半边各自都是不同的颜色，那是只有两面派的狂妄之人才会穿的呀。

    君主还下令让世子只有全部消灭了敌人才能再次返回，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他归国么？

    君主明知道东山皋落氏的势力那么大，怎么可能全部消灭得完？无非是故意刁难罢了。

    再说了，就算是世子真的把敌人全部消灭了，那他面对的内部谗言又该怎么去应对呢！”

    十几个亲信们沉迷于自己的分析中无法自拔，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早已被无意中路过的申生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听得满心愁绪的申生，正准备出门散散心，便迎面见到了刚好赶来的里克，他立马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连忙跑上前急促的问道。

    “里克大人，方才得到消息，听闻您进宫面见君父，不知所为何事？”

    里克重重的长叹一声，有些无奈的跟申生说道。

    “世子，想必您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吧，君主决定派您出征讨伐东山皋落氏的狄人。”

    申生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和疑惑不解之色。

    “这……本世子确实已经得到旨意，只是不知君父为何会突然有此安排？”

    里克看着眼前的申生，这个被他培养多年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翩翩青年，他的目光中顿时涌上了满满的关切。

    “世子，臣也曾极力劝谏君主，可君主现在心意已决，臣实在是担心您此去危险重重啊！”

    申生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应对里克的关心，但最终还是缓缓地说道。

    “君父既已下令，本世子自当遵从，择日便会率军出征，主动攻袭东山皋落氏。

    只是，君父赐给了本世子一套左右颜色各自不同的偏衣，又赐予了本世子一枚金玦。

    这其中的深意，本世子实在是有些不解，不知里克大人作为少傅，可否指教一二？

    本世子实在是担心自己会被废掉，身边亲信们偷偷议论此事，也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里克想到之前跟诡诸的对话，尤其是诡诸最后说出的那句“不要挑拨我们的父子关系”，他夹在他们父子中间，顿觉进退两难，实在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最终，里克只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强忍住内心积累的情绪，轻轻拍了拍申生的肩膀，有些黯然的努力宽慰他道。

    “世子，您莫非害怕了？国君让您身着偏衣，手握金玦，足见对您不薄。

    这只不过是两件父亲送给自家儿子的礼物而已，您又有何可惧怕的！

    多往好处想想看，他说不定是怕你性情过于仁慈，不足以能够独自威慑众人。

    所以，他便用这些信物来帮助你，想要让你学会独当一面的令行决断。

    同时，他也是在告诫你，你在某些方面还存在一点欠缺，没能达到他的要求。

    身为国君的儿子，只应该惧怕未能尽孝于君父，而不应该担忧能不能继位。

    况且我曾听闻，恭敬胜于请求，与其出言讨要宠爱，倒不如用实际行动去博取恩宠。

    只有努力地修养自己，在提升自身实力上多下功夫，不去总是责备别人才能免于祸患。

    所以，世子您还是先做到全心全力的继续孝敬君主吧，相信做好自己总是没错的。”

    申生闻言，抬起头望向里克有些沧桑的面庞，目光坚定地说道。

    “里克大人所言极是，本世子定当谨记教诲，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