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虞子晟看着眼前的顾长卿,忽而庆幸当年他的父皇因为对镇北将军顾家的忌惮而将顾长卿安排到了虞子安的身边。
若今日顾长卿不是虞子安的伴读,而是他其余的哪一位皇弟的伴读,那么即便他知道顾家的忠心可鉴,或许也无法如此坦然放心地用顾长卿为将。
至于他的九弟……
虞子晟沉默了一下,笑着略过了这个问题,而是再次俯身将顾长卿搀扶了起来,又对着眼前的青年道:“长卿,你应当已然知道,如今大胤朝内……内忧未解,外患将至。”
分明身为堂堂天子,眼前却是如此窘境。
虞子晟倒是颇为坦然。
毕竟早在他登基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所需要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境况,只是只有真正登上帝位之后才会知道,他所面临的问题要比预想的还要更多。
就比如此刻的北疆一役。
虞子晟看着顾长卿隐藏在外袍之下的左肩伤处,苦笑了下,温声道:“长卿你如今伤势未愈,朕本不该在此时传你入宫……”
更不该在此时将奔赴北疆的重担压到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上。
这些时日,虞子晟曾反复与裴度以及帝师翁长贤复盘过此次青羊岗一役。
无论是虞子晟、裴度又或是翁长贤,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在此次青羊岗一役上,很难再有谁可以比顾长卿做得更好了。
正如翁长贤所言,顾长卿在兵法一道上天赋异禀,又有领兵作战之能,更能在战场上以己服众收服兵心。
这样的天生帅才,纵观大胤朝上下,也鲜有人能及得上他。
对于这样的人才,虞子晟本该命人好生照料他的伤势,待到伤愈之后再行安排。
虞子晟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如今京城之内,十万大军粮草已然集结,各地民夫也已集结,只待工部备好牛马将辎重整装上车,这将近四千辆车的辎重就可整装而出了。
虞子晟自然也知道,无论是朝堂上的那些霸着权势不肯动手的老家伙又或是他的那些皇弟们,在这次运送粮草的过程中都不会如此前一般直接派兵动手劫掠。
但他同样知道,除了直接派兵劫掠之外,面对一支这样庞大的队伍,还有许多办法可以让这支运粮队出现’意外’。
而大胤此去北疆,一千九百多里的路途……
即便是平平安安地一路北去,这将近二千里的路途也要耗去至少三十日的时间。
但如此庞大的队伍、冗长的兵线,只需随意在一处关隘将这支运粮队伍拦腰截断——无论是纵火、山石陷阱又或是乱民冲撞……
此间困难,皆是不言而喻。
面对这样的困境,虞子晟着实想不出他如今手下除了顾长卿之外,究竟还有何人可用、何人敢受命于此了。
思及此,虞子晟再度苦笑之后,仍是狠下心来道:“长卿,如今朕为北疆镇北军所筹备的粮草已准备完毕,只等一名可以护卫粮草安全抵达北疆的将领了——此去北疆,必危险重重,你……可愿往?”
事实上,无论是戚广山还是顾长卿都知道,此次天子会传他入宫,所为的不会再有别的问题,只会是北疆运粮一事。
但正如顾长卿不会拒绝天子令他追缴粮税一案,在面对这些将要被送往北疆的军粮辎重时,顾长卿也不可能拒绝天子所求。
于是戴着银白鬼面的青年仍是再一次平静地拱手:“陛下,臣,愿往!”
于他而言,北疆不仅有他的父亲与兄长,更有镇守家国的十数万将士与那些天生就生于苦寒之中的北疆百姓们。
他曾经在幼年无数次在那里游戏,也在那里看到过北疆普通百姓与疆外蛮夷诸部凶可见及血肉的恶斗。
那里的百姓或许并不如京城的百姓质朴友善,但在许多次战役之中,也正是有着这些百姓不顾一切的支援,才能让镇北军无所顾忌地向前冲杀。
对于北疆的百姓们而言,面对疆外的蛮夷诸部,他们没有退却的路——世人只知道镇北军,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些北疆的百姓同样是抗击疆外蛮夷诸部的第一道防卫者。
如今,疆外今岁大旱,令蛮夷诸部蠢蠢欲动,那么疆内的百姓呢?
顾长卿了解他的父兄,以他父亲与兄长未雨绸缪的脾性,镇北军的粮库之中必然有足够供应镇北军至少三月有余的粮草。
但他父兄既然会连发奏报,只怕一则今岁疆内同样大旱,镇北军的屯田只怕也收获无多,二则镇北军应当也开仓赈济了北疆的百姓。
如今,在面对疆外满意蠢蠢欲动的同时,北疆之内,那些苦守在严寒边境的将士与百姓,应当也已经逼近了极限——一旦进入十一月,那些疆外的蛮夷们应当就已经联合点燃了冲击北疆边境的战火。
……如此种种。
这一批粮草,无论是对于北疆又或是北疆的百姓,更或是对于大胤的安危一战而言,都是不可出错的一批物资!
他不能,也不许这一批送往北疆的粮草辎重出现任何损失!
虞子晟看着眼前青年藏在白银鬼面之下的坚定双眸,终究是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道:“好,朕相信你——此去北疆,朕便命你为大将!”
“待你领兵归来之时,便是朕论功行赏之日!”
顾长卿听着虞子晟所言,也再次拱手道:“臣顾长卿,必不复陛下厚望——此次北疆之行,必不容失!”
***
就在大胤京城宫中君臣如此交谈之时,远在两千里外的北疆也正直面凄寒的风雪。
在镇北军主帅军帐中,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将领对着眼前的主帅沉声道:“父亲,如今已近十月,疆外蛮夷诸部的动作越发频繁了……”
顿了顿,青年将领又蹙眉道:“我们的军粮,也支撑不了太多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