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走出医院的大门,熙来攘去的人流、强烈刺眼的阳光,耳边却响起了小姨的哭诉:晨啊,你说,你妈妈一直跟我楼上楼下、跑前跑后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陈晨这才恍然惊醒,他来医院的目的:一是看望因为交通事故去世尚且躺在太平间里的父母;二是他想问问主治医生,当时父亲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一同被送来的母亲确实像小姨说的那样健步如飞、一切如常吗?怎么父亲被医生宣告不治时,母亲竟然会立即而亡,为什么?
只因为他在医院门口看到了一个女孩,高挑匀称的身材,披肩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漂亮的大眼睛,虽然说肩上背了背包,手里又提了四五个大大的袋子,走路却依然像风一样。
陈晨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了上去。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叫苏子,不知道她是副院长苏云庭的女儿,更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副院长苏云庭。他就那样直直的、身不由己的、鬼使神差的跟着她进了屋,还从容自若的和副院长苏云庭面对面的吃了早饭,还和女孩互相问了好。在明亮晃眼的大太阳下,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敲门了吗?
苏子原本是想和爸爸一边吃早餐一边轻描淡写的说说自己的“艳遇”的。一来自己一见钟情了,让老苏对自己接下来的恋爱有个思想准备;二来,她也想听听老苏对自己未来的恋爱有什么高见。苏子更想顺便旁敲侧击的提一下教授送的书,以便自己能够了解父母感情的走向,才能更好的保护一下家庭。万万没想到被一个臭小子打乱了计划,害得她不但“艳遇”没说,老苏的边鼓也没有敲成,连早餐都没吃上。她又何尝不知道爸爸忙,很忙很忙的那种,但她不知道的是他竟然还有这么小的朋友。实习生?患者?好像都不是。这个男孩虽然回答了老苏的问话,也接了老苏递过去的筷子,但是,从他们的交流与表情来看,他们不熟;从男孩子的年纪来看,和自己相仿,又不可能是实习生;患者?从男孩的外表来看,没有什么不妥,他们也没有说病况……苏子突然的就想到了教授送给老苏的那本书以及递给她书时那意味深长的浅笑,还有家里书柜上一个系列的那些书。苏子的脑门就吓出了冷汗,电光火石般:这小子难道是老苏和教授的私生子不成?
想至此,苏子根本就顾不得吃早餐了,收回了搜索早餐店的眼神,急急忙忙开车回家。
苏子的家在丽景小区A栋8号楼二单元四楼,准确的说二单元四楼都是苏家的产业,苏云庭夫妇住在401,苏毅老夫妇住402。苏云庭夫妇一直忙,苏子出生时,奶奶吕清还没有退休,她便由姥姥姥爷带着。两岁多的时候,奶奶吕清在爷爷的劝说下,提前退出工作岗位。当时,爷爷苏毅做了一个决定,两家买对门,为了照顾苏子方便。于是,她就被父母从姥姥家接了回来,放在爷爷奶奶身边。然而,奶奶的口头禅却是农村人如何如何,这是怨怼妈妈的话。奶奶怨怼妈妈的时候,也怨怼她。她的衣服脏了,说她是小泥猴子,随了那个“农村人”。她不听话了,说她跟“农村人”一个德性,太犟,没素质。她不好好识字,说她和“农村人”一样,没出息,落得个教书匠的下场……
很显然,奶奶嘴里的农村人指的自然是妈妈丘妮。
不过,好在爷爷宠她。
虽然,奶奶不太待见她的妈妈,对她也严格,但照顾她还是尽了心的。
这种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的日子止步于小学五年级下学期,姑姑苏云菲生下双胞胎康展、康战。爷爷奶奶再三向苏云庭夫妇求证能不能照顾苏子,夫妇二人信誓旦旦说能,得到确切的答复后,老夫妇便去帮女儿带孩子了。从此,苏子回到了苏云庭夫妇这边。而爷爷奶奶这边依然由苏子打理。爷爷留给她一个书房,书房里有两大书柜的书;一个花房的盆景;爷爷奶奶保留一个卧室;给苏子留了一个卧室。
苏子信步来到402,空荡荡的房间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极静的空间里,苏子的耳边就不期然的回响了自己6岁时奶奶的话:唉,云庭啊,断了后了。
那时,奶奶是说给爷爷听的,却听进了苏子的心里。当时,小小年纪的她,不知道什么是断了后,但是,随着她慢慢的长大,她也就知道了,有重男轻女这么回事儿。是啊,爷爷奶奶是有一些家产的,爸爸妈妈是优秀的。无论是物质,还是基因,他们都需要有个人来继承才对,按照奶奶的话说就是必须有个接户口本的人。这个人不是她苏子,用奶奶的话来说,她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算不得苏家人。
在苏子看来,爷爷奶奶去姑姑家帮助带康展、康战,更加的坚信了自己的疑惑:在爷爷奶奶的眼里,因为自己是女孩,没有那么要紧吗?就因为自己不是苏家接户口本的那个人,爸爸妈妈就爽快的同意了爷爷奶奶的决定吗?那么爸爸妈妈在乎自己吗?喜欢自己吗?爱自己吗?他们每天的早出晚归、对自己的“搪塞”、“敷衍”以及无暇顾及,有多少是因为工作?又有多少是因为“嫌弃”?
明媚的阳光洒进来,那么热烈。苏子从卧室踱步来到客厅,从客厅逡巡到书房,最后,来到花房,看着倒下的盆景,不禁悲从中来,它们和她同病相怜啊。爷爷奶奶不顾它们的死活去给姑姑带宝宝了。把自己留给了不靠谱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忙的不见人影。自己的处境,和这些盆景又有什么区别?
苏子慢慢的蹲下来,流着泪把盆景扶正栽好,浇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善待它们,一如要善待自己一样。
是啊,妈妈挂在嘴边的是:你自己玩去吧,你自己看绘本吧,你自己看电视吧,你自己……既然我自己什么都可以,那就我自己吧。渐渐的,苏子便不再依靠任何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独自闯荡,苏子开启了她的“自救模式”,也开始了她的小老师生涯。彼时,她只有十一岁。彼时,是五年级放学的一个下午,苏子又一次独自一个人回到家。彼时,她也是一个人在阳光明媚的黄昏,哭着做出了一个决定,找个和自己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学习的伴儿,谁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从一个学习的伴儿开始,逐渐的发展成了学习室。
而今,一个能够和老苏共进早餐的大男孩毫无征兆、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让她怎么能不浮想联翩?他是不是老苏顶不住奶奶的唠叨和压力,偷偷的生下来,寄养在外面,准备为苏家接户口本的那个人?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孩子的蛛丝马迹,为什么又出现了呢?在这个时候?应该是自己考上了大学,即将年满十八岁,好交待了吗?那么弟弟苏瞻呢?寄养在姥姥家的弟弟苏瞻呢?又怎么解释?嗯,一个只有三岁的小孩子能怎么样?需要向他解释吗?根本就无需多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