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送别
作者:鄂佛歌   好好地活最新章节     
    这几天,赵小禹忧心忡忡。

    以陈慧的性格,不管她考没考上,考上了哪个学校,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的,她家人多地少,绝没有那么忙;就算再忙,跑到公社打个电话的时间总该有的。

    问过老七和老八,他们说,他们回过一次家,但那会儿高考刚完,陈慧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赵小禹想到了学费的问题,陈慧很有可能也只是考上了个民办大学,民办大学的学费要比公办大学高出几倍,她家现在债台高筑,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实属不易。

    其实赵小禹早就计划好了,妹妹的学费他来出,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完成学业。

    他现在两头领工资,每月能拿到差不多两千块钱,在当时的黄水县来说,绝对属于为数不多的高收入群体了,但他毕竟上班时间短,加上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着实没存下多少,好在搞传销那会儿,挣了一些钱,金海上大学的费用,就是动用的那笔老本。

    只要把学费交了,每月的生活费,他的工资完全可以负担,陈慧是个懂事的孩子,生活简朴,绝不会乱花钱。

    眼看着开学临近,陈慧还是没有消息,赵小禹坐不住了,正要回农村找她,这天上午,陈慧突然出现在赵小禹面前。

    “嗨,九哥,俺来也!”

    陈慧显然在暑假期间没少干活,晒成个黑煤球,但她永远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永远散发着一种阳光的青春之美,和成熟的母性光辉,即便是黑煤球,也是最有魅力的那块。

    陈慧说,七哥和八哥上了班,家里的劳力更少了,整个暑假,她一直在干活,家里十几亩小麦,全是她和两个哥哥一镰刀一镰刀割完的。

    之后种了白菜和蔓菁。

    之后又做起了泥水营生,把屋里屋外修补了一遍,以前的房顶不行了,像筛子似的,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她索性号召起全家人,把屋顶揭起,重新铺了一遍。

    她俏皮地说:“九哥,这回的大门墩,你肯定一脚踹不坏了。”

    那是陈家给陈慧换亲时,赵小禹气得一脚把陈家大门墩踹下一块坯子,还给他的亲生父亲当起了老子。

    陈慧说,她考上了西南部的一所大专院校,是公办的,因为地处偏僻,因为没有名声,报考的人少,就让她捡漏了。

    陈慧说,学费她已经搞定,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免息的,这段时间之所以没联系赵小禹,就是因为一直在办这个事,抽不开空。

    陈慧说,她来县城玩两天,就要去西南部了,她想提前去适应适应那里的环境。

    得到这个消息,赵小禹悬着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他欣慰地望着意气风发的黑妹妹,心中忽然一阵难舍,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妹妹转眼间从一个扭扭捏捏的瘦弱小女孩,长成一个大大方方的结实大姑娘了。

    在那间出租屋里,九妹给了他太多的欢乐和感动,她总是在他最孤立,最无助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陪他笑,陪他哭,陪他战斗,由他奚落,由他撒气,由他任性妄为。

    赵小禹连忙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赵筱雨,赵筱雨当即赶来,一对好姐妹激动得手拉着手跳起了舞。

    赵筱雨说:“我以为你报了清华北大呢!”

    陈慧哈哈大笑:“你以为我傻啊!”

    陈慧对两个姓赵的相爱相杀的爱情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表示祝福,只是两位老人的突然离世,又让她伤感了一阵。

    其后三人在县城玩了两天。

    赵小禹给了赵筱雨一千块钱,让她给陈慧买几身衣服,包括内衣、内裤这些,嘱咐她要买质量好的,赵筱雨气鼓鼓地瞪着赵小禹:“只给她一个人买啊?”

    赵小禹嘿嘿一笑,索性把一个月的工资全部贡献了出来,赵筱雨却没要,说:“慧慧的我来买。”

    三人去了一趟风哨口,赵小禹从酒厂的维修车间借了一把电钻,买了一个细钻头,陈慧先用粉笔在纪念碑背面的名单下面写好,赵小禹用电钻小心翼翼地刻出一行字:

    赵天尧(1915-2000),“风哨口战役”主指挥。

    然后三人摘来野花野草,编了一个大大的花环,献在纪念碑前,默哀良久。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陈慧要走了,赵小禹帮她订了全程火车票,都是卧铺。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赵筱雨抱着陈慧哭成个泪人,陈慧却只是憨憨地笑。

    火车开动了,陈慧从窗户上探出头,冲两人挥手,这时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两人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火车一声长鸣,惊碎了时空,陈慧的视力再次恢复时,火车已在一片旷野上飞驰,一种陌生感和孤独感扑面而来。

    别了,亲爱的九哥!

    别了,亲爱的筱雨!

    陈慧从行囊中取出一封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的信件,抽出录取通知书,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撕成细条,再进一步撕成碎块,将胳膊伸出窗外,一松手,朵朵白花漫天飞舞,仿佛在祭奠她的青春岁月。

    对面铺上坐着一个中年大叔,觉得陈慧的举止怪异,就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看了看,问:“这是个技校吧?”

    陈慧说:“算大专吧,是民办的。”

    “那你怎么撕了?不去上了?”

    陈慧没说话,她的思绪和火车背道而驰,沿着铁路线,飘回了黄水县,飘回了农村。

    这个结果,是陈慧预料到的。

    上初中时,她的成绩能稳定在上游;到了高中,就基本在中游了,但黄水县三中的中游,其实和下游没多大区别,只是勉强能升学,学校根本没得选择,在不知分数的情况下盲报志愿,全凭运气。

    她按照高中低档选了一些学校,为了保险起见,在最后又填了一所被老师们公认为最差的学校,偏偏就是这所学校录取了她。

    这是没办法的事,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百里之外的定东市一中,这次高考再创辉煌,考上清华北大等一流学府的学生比例又提高了两个百分点,最后一名也考上了不错的本科,但与它仅隔几条街的定东市二中,却遭遇了无一名本科生的惨败。

    可是谁曾想过,这些孩子原本是一样的,也许在小学、初中时,成绩不相上下,只是后来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差距,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画了一条生死红线,这边的人冲上云霄,那边的人却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