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镜瞳还在雪地里扑腾,她可以飘在空中,这下也用不着担心会把雪踩实,再把体温降低,就可以把雪捧在手里也不融化。
“有人来了。”正忙着打滚的镜瞳感受到有人正缓步走向此处,赶紧从雪里直冲回到了屋里,话音未落已经钻回了灵戒,岑竹不慌不忙地把被她带进来的雪拍掉,扶了扶发冠,伸手推开原本只留了一道缝的木门。
入目所及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的有些刺眼,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自己特意嘱咐了不要扫这里的雪,方便镜瞳在上面撒欢,而且这样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她很喜欢这种声音。
“岑竹,你怎么穿这么单薄,那大氅不是放到你柜子里了吗,穿上再出来,快快,我看着都冷。”来人是许洛意,她又换上了猎装,外面披着一件灰色大氅,毛领几乎把半个脸遮住。
尽管很想说自己不需要穿厚衣服,但对方说了,她也懒得不拒绝,回屋拿了昨日穿的大氅披上,这下看着都暖和了。
“啧,真是,看着就是我们北郡人,你是不是家里上面有从北郡过去的?”看着岑竹披着大氅走出来,许洛意老觉得对方不光是长相,气质也像他们这的人。
岑竹确实很像北郡人,骨架子大,身高臂长,深眼窝,还带着一双剑眉,不笑时莫名带着一股压迫感,披上兽皮狐裘再拿上把弓箭,谁看了都得说是土生土长的北郡人。
“要真是北郡人倒好了。”岑竹拢了拢外袍,她不想当北郡人,她想当的是许家这样阔绰的北郡人,普通的北郡人和她那个村子里的人没什么区别。
“这有什么,以后你就是我妹妹,这样就都是北郡人了哈哈。”许洛意领着她出了许府,许泽兰已经骑着马等在了外面,她已经换下了那身麻烦的长裙,这东西偶尔穿一天还行,让她一直穿,她可受不了这罪。
“今天带你去承望山脉瞧瞧,飞剑可不如骑马有意思,你会骑马吧?”许泽兰拉着缰绳,回头问岑竹,“这马都是我专门挑的,都听话的不得了,就是不会骑马的骑上都能走。”
“会,我在后面跟着你们就行。”岑竹跟着两人上了马,朝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奔去。
之前每次下山出了山门靠近镇子都要骑马前进,只是之前骑的马都没有今天的这匹好,这马跑起来烈烈生风,光看体格也知道品质不俗,通体全黑,没有杂毛,真是漂亮,岑竹正低头观察这马的鬃毛,前面的两人突然降低了速度,紧接着扔过来一把弓和一个箭筒。
“怎么了?”
“再往前就该有狍子和鹿了,再往高走运气好还能见到狐狸,你要是想猎,就用弓箭,不过别猎带着小的的,也别猎太多。”
又往前走了一会,许泽兰示意岑竹把马绑在附近的树上,上山骑马不方便,动静太大。
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山峰,依旧看不到顶,云雾围绕在半山腰,让人更想拨开向上一探究竟,岑竹握着弓箭跟在后面,她不太想猎什么动物,这些动物猎了又没什么用,要是换成猎人她可能还有点兴趣,起码能吸收灵气,她也不想用动物皮毛做衣服。
不一会那两人就一箭一个猎到了两只兔子,两人检查兔子时,岑竹忽然嗅到了一丝血气,不是这兔子的血气,是在右边。
目光瞥到一抹灰色闪过,她瞬时拔箭射出一气呵成,某种兽类的哀嚎响起在不远处,两匹狼猛地从雪堆后冲了出来,岑竹拔箭射穿了较远的那个的脑袋,离得近的这个来不及用弓,她一手抓住皮毛往地上砸一手直接拔出箭矢插向了它的眼睛,这一下直接插了个对穿,可惜用力过大,松开手一看箭已经断成了两截。
“不错啊,这两匹狼的毛色都不错,带回去处理一下你就能披上自己猎的东西了!”许泽兰走过去左右看了看这狼的皮毛,还好岑竹准头好,都是一击毙命,这样创口最小,好处理。
“你打过猎啊合着,我还以为你是新手呢!”许洛意更加怀疑对方只是个不小心跑到外面去的北郡人了。
“以前猎过一些,很久以前了。”她一开始根本不想练射箭,因为只有一把破弓,没有箭,可她当时靠近身和陷阱能捉住的东西太少,没办法,只能自己试着削出箭,从一开始歪七扭八,到后来做的如果不看颜色和真的没两样,很用了她一段时间。
他们只是把打猎当兴趣吧,打多少没关系,能不能打到也没关系。
站起来拍了拍雪,岑竹又去找远处的那匹狼,这里的松树长的还挺茂盛,她不小心折断了其中一枝,积雪腾起。
“岑竹,别动!”身后的许泽兰突然喊了一声。
岑竹眨了眨眼,不用她说,自己也不会动,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约不到一丈高的“人”站在那狼的尸体前,似乎想要抚摸它。
它的头颅已经只剩一层苍白的皮包裹着骨头,双目凹陷只剩两个黑洞,穿着破旧的蓑衣,四肢也如同干尸一般没有血肉。
一个干涸的“人”。
岑竹离的最近,对方没有一点气息,没有灵气,妖气,邪气,人气,只是空空荡荡的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直觉告诉她对方或许并没有恶意。
“他”摸了摸那狼的身体,岑竹觉得他好像在叹气,那黑黢黢的眼眶逐渐转向了自己。
“要动手?不像啊?”对方看了自己一会,又抬头看向天空,当他再次直视自己时,岑竹确信自己听到有人在说话。
“为何而杀?”她分不出那声音来自哪里,也分不出男女。
“为何而杀?”又问了一遍,这次那“人”站直了身体,破旧的蓑衣摩擦着沙沙作响。
“为何而杀,是在问我啊看来,为了什么杀掉这狼还是杀掉之前的那些人?”
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岑竹觉得对方好像也没多吓人,对方又没吃人又没杀她,有什么好怕的?
“杀人是杀,杀兽也是杀,哪有什么为何。”
“剑意何在?”
天上又开始落雪,岑竹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
“杀。”这一个字足矣,在岑竹心里,剑被铸造出来就是为了杀戮,什么为天下为人间为太平,说的好听,最后还不是用来杀人或者被杀,人和人之间不也是这样吗?
“恨何时尽?”
岑竹有些忍俊不禁,恨何时尽?她的恨?
“恨无绝期。”
想让她放下仇恨,就得让整个世界都死绝了才行,不,这样还不能解恨,最好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世间一片生灵涂炭这样才好,这样才能让她不恨。
那“人”的头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好像已经问完了,从背后拿出来一个同样破旧的斗笠,戴在了头上,正当岑竹以为对方要走开时,却见对方晃动着四肢,仿佛在跳舞,动作大开大合,衣摆翻飞,周围的雪花被他带动的风搅乱了,最后几乎是裹挟着雪,舞蹈着离开在众人的视线里。
随风雪模糊地传来一声。
“呜呼,哀哉!”
“唉,吓了一跳,岑竹,这不是妖,也不是魔物,是一些特殊的仙人,我们还小的时候父母就说过,说遇到仙人不要紧张也不要动,仙人不一会就走了。”看仙人消失,许洛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想到第一次带着对方上山就遇到了这事。
“没事,看出来了,没恶意。”岑竹只觉得好奇,她还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仙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自己那三个问题,可惜都走了,想问清楚也问不了了。
“为什么他们长这种样子?”
“不知道,可能修习的内容不同最后成的仙也不同?”
她伸手去捡那狼,却发现对方嘴里叼着什么东西,还有一部分压在脑袋下面,她把死狼撇到一边,一具白狐的尸体露了出来。
“我天,岑竹,你运气也太好了,买一送一啊!”
“搞什么,怎么你第一次上山就打了这么多!”
没有回答两人,岑竹发现这狐狸像是才生了小狐狸,在这冰天雪地里,想必是实在找不到吃的了才试图往山下跑。
真蠢啊,在这地方生下后代,后代也只会挣扎在严寒中,何必呢?
顺着这狐狸的气息,三人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嘿,还真有小狐狸!”许泽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是热的,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三只狐狸崽子捧了出来。
“姐,咱们养下这几只狐狸吧,多有缘分啊!”虽然说是请求,但许泽兰开口就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养的意思。
“行啊,几只狐狸养就养了。”
短短的绒毛被风雪吹的杂乱,三只小狐狸紧紧依偎在一起,岑竹站在一边等两人定夺。
“岑竹,你发现的,你先挑一只吧。”一堆毛茸茸的东西被递了过来,岑竹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我就不养了,我养不活这种小东西。”
许泽兰想说这东西可好养了,但被一边的姐姐拦了下来,“人家不想养就不养,你这替别人做主的毛病得改改。”又被训的许泽兰撇过脸去不再言语。
“那就先在家里养着,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来拿。”
岑竹不想养这些需要费心的东西,见今天猎了不少东西就想着差不多该下山了,转头却发现那两人在挖坑。
“这是在干嘛?”怎么突然间又开始挖坑了,这是还要逮什么东西吗?
“咱们拿了小狐狸,得把大狐狸埋了啊,不然也太那什么了。”说到这里,两人又加快了挖土的速度。
埋了?这狐狸和狼怎么待遇还不一样,要是有窝狼崽子是不是还得把狼也埋了?有窝兔子把兔子也埋了?
这些话又不能说出来,岑竹只能也开始帮忙挖土,一直挖到她觉得这深度小孩都能站进去时,俩人才说可以了,然后捧着那只白狐放了进去。
岑竹没敢说自己其实一开始走到这捡狼时看到白狐貌似还有呼吸,这俩人身上围着的说不定还是这狐狸的亲戚呢,指不定就是闻到味道气的脑袋一歪断气了,弱肉强食现在又变成入土为安了。
回去的路上许泽兰和许洛意还想再猎点东西,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连一只兔子都看不到,最后只有一开始的那两只兔子当猎物。
“完了,这下丢脸丢大了,娘肯定得笑咱俩半天!”
等几人回了许府,发现许夫人早就等在了前厅,旁边还摞着一堆貌似是布料的东西。
“我听你们今天上山了,猎了点什么啊?”许夫人站起来看着几人把东西扔在地上,岑竹感觉地面太干净,提前把狼的血封住了,以防沾染到地上。
“看看咱们岑竹,首战大捷!”许夫人一看到这三头狼猛地站起来大笑着拍了拍岑竹的后背,第一次上雪山就能猎狼,有她当年的风采。
“一人一只兔子?你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今天雪山不让你俩上去,马到了山脚下就撂蹄子?”许夫人给了这俩闺女一人一个白眼,正想再嘲笑几句,却发现小女孩掏出来一窝什么东西。
“什么玩意?”
“狐狸,小狐狸,它们娘死了,让岑竹猎的狼杀的,岑竹给它们报仇了!”
许夫人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在开涮这俩人了,连忙接过这几只小崽子。
“好啊,狐狸好,诶,记得温点羊奶喂喂,这么小可不好活。”先把狐狸小心翼翼交给下人,本以为没自己事了的岑竹已经打算转身回房了,没想到许夫人一嗓子把几人叫了回来。
“干嘛啊这是,都不待见我,扭脸就走是吧?!”许夫人笑着提起了一边的布料,原来并不是料子,是已经做好的衣服。
五件颜色纹样不同的丝绸长衫,其中最长的一件被递给了岑竹。
她没想到对方还给自己做了衣服,上好的透着冰裂纹的靛蓝丝绸上绣着孔雀,随着布料褶皱滑动,如同孔雀抖动着翎羽缓缓开屏,这衣服太华贵了,她压根想不到什么时候能穿出去,不说穿出去,她那堆抢来的遗物里也没配得上的玉带啊。
“这东西太… …”
“这东西可退不了,都是定做的,我估摸着你的身量应该和玉翡差不多,但是毕竟只是目测,所以让做长了一些,往短还能改,往长就不好说了哈哈哈。”许夫人把衣服推到了岑竹怀里,又递给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人一件。
“你上次非说颜色太浅,这次再说色浅自己滚出去找缎子,找不到颜色比这个深的别回来!”
“鱼纹鸟纹的,这次再给我打马后炮说当时说错了你也跟着一块滚出去!”许夫人照着两人的背上一人结结实实地给了一拳。
“那两身是给哥和小越的?”许泽兰摸了摸后背,真是一点都不松力,也不能这么说,要是真不松力这一拳能给自己肋骨打折两根估计。
“是,明天你哥回不来,他上次来信说了,小越会回来。”许夫人摸着那两件衣服仿佛看到了那两个孩子,忍不住笑了笑。
“小越是?”等只剩下岑竹和许泽兰两人,她没忍住问了一句。
“小越是我娘救回来的孤儿,他家人都死在了一把火里,就剩下他一个,母亲看她可怜,就把她收作养子,现在他在一个叫什么宫的地方当外门弟子,其实他没什么天赋,但是想去爹娘也就让他去了,人生苦短,他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们在后面呢。”
关上门,房间里又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懒得点灯,镜瞳感觉到四周无人便自己飘了出来。
“怎么了,这家人太聒噪了?”她从岑竹的头上滑过去,头发在对方眼前像海浪一样摇晃。
岑竹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衣服,多好的一件衣服啊,她灵戒里也有不错的衣服,可这些衣服全是她抢来的,是她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
她当即试了试,还挺合身,长也没多长,镜瞳看见孔雀也直呼漂亮,羽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金丝绣的熠熠生辉,凝出冰镜,岑竹看着镜子里衣着讲究的自己有些发笑,还真像个名门子弟。
像有什么用?
“我受不了这里,所有人其乐融融地挤在一起,宅子再大他们也好像永远簇在一起,像一群老鼠。”许府上上下下的氛围都让她恶心,那种热络的表情,关心的语言,体贴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想起许夫人手里那件说要送给那位什么小越的衣裳,那件天球色的长衫。
“你喜欢类似玉色的衣服吗,模样应该和这个差不多。”
想了一会,镜瞳的脑袋从头顶垂了下来。
“我什么都喜欢,这衣服的缎子很好,很有光泽,我喜欢。”
“不过我的衣服都可以幻化出来,有没有都无所谓。”这是真的,她的衣服都是法术幻化出来的,想穿什么穿什么。
“真的总比假的好,喜欢就行,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