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水下烧成了一堆灰烬,这场面真的很有趣,尤其是昏暗的蓝黑背景和亮丽的赤红火焰交织在一起,岑竹如果会画画必然会把这景色铺在画纸上,裱起来,作为自己的代表作之一,可惜她并没有这种特长。
很快,贴在塔上的八张符箓也烧成了灰烬,不断出来咔嚓咔嚓的声响,第一道裂缝出现了,在塔底,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整个塔开始从下到上地崩解。
薛语岚握紧了自己的两把短刀,她紧盯着那崩塌的白塔,和白塔下的东西。
鱼?不,不是鱼,虽然有像是人腿的东西,但看起来也不像书中描写的鲛人,硬要形容的话,那是一个长着四条人腿的大鱼,没有鱼眼,只有几个带着眼皮的人眼眨巴着。
紧接着,像是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响起,从鱼嘴里钻出来一个,勉强可以看做人的东西,没有脸,光秃秃的面皮。
她看向旁边的岑竹和镜瞳,想问她们接下来怎么做,却被一把扯到了旁边,岑竹一手拿剑一手扯着薛语岚飞速往水面冲去。
身后传来游动的声音,她立马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捅了进去,那是一条惨白的胳膊,很明显属于那个刚刚获得自由的万眼观水仙人。
她还想继续挥刀,可衣领被人猛地扯住,一把剑从自己眼前飞了出去,将暗处的胳膊斩出一个伤口,可惜很快伤口就愈合了。
“普通的武器伤不到它,你引路,直接去锁仙宫。”岑竹贴着对方的耳朵说完就将薛语岚直接甩到了前面,她在后面和这个怪物拉扯,以防对方跑到其他地方。
还挺有意思的,岑竹眼中的万眼观水仙人和其他人眼中的不同,还是之前在棺材缝隙中看到的模样,人类的上半身和鱼类的下半身被一条光洁纯白的脊椎链接,在水中快速游动时更显得神秘。
非常漂亮,这话说出来像是在恭维,所以岑竹没有开口,她根本没办法把眼神从那条脊椎上移开,弯曲又伸直,一节一节的骨头被某种看不到的东西粘接在一起,两边末端尖尖的骨头更漂亮,她觉得这东西摸上去一定很光滑,比那些人追捧的金银玉石完美多了。
堪堪躲过刺向自己头顶的一击,岑竹发现对方又有了变化,或许是因为愤怒,五官在脸上乱动,所有东西都换了位置,两只光彩夺目的眼睛一个在下巴一个在额头。
快要冲出水面时,岑竹看出来这东西有点犹豫,她干脆放慢速度,等对方再次攻击过来时挡都不挡,让那手臂直接从腹部穿过,她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带着对方硬是冲出了海面,她拿出第一次遇到万眼观水仙人时得到的那把短剑,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那洞穿自己的手臂上,直接将那手臂砍了下来。
把手臂从身体里拿出来后岑竹在对方眼前撕咬了一口,好像在炫耀自己成功吃到了对方一样。
“谢谢你的肉。”
镜瞳嫌薛语岚御剑太慢,干脆带着对方飞,翅膀可比她的剑快,薛语岚止不住想往后看,可镜瞳的翅膀把她的视野挡的严严实实。
“岑竹没问题,你就带路吧。”
镜瞳把对方的身子摆正,以防她看到岑竹和那怪物的对峙情况,岑竹之前就嘱咐她要看好这人。
没办法,薛语岚只能放弃了往后看的想法。
她选的这条路最近,但是这都建立在禁制没有恢复的基础上,如果锁仙宫已经把阵法修复,那她们就只能绕到山门。
出乎意料的是,禁制没有恢复,这并不正常,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会放着这个明显的缺口不管?
一看到那些锁仙宫的弟子,岑竹就从灵戒中拿出一把香点着,带着火焰的香如同下雨般掉在地上,衣服上。
追在身后的那怪物果然被香火气味吸引着冲向人群。
岑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已经完全长好了,那条扯下来的胳膊已经被她放进了灵戒里。
非常有创意,她在空中打量着这地方的布局,一个大型的丹炉,只不过没有实体,是用阵法代替,那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弟子们在血泊中做着可悲的无谓挣扎,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被穿起来架在火上烤的虫子,来回甩动着那笨重的脑袋,让更多的液体喷溅出来。
在不远处的山上,两人微笑着看着一切,见岑竹望向这里便朝她抬了抬手。
“你认识他们?”薛语岚注意到了远处的动作,她怔愣着看向岑竹,那两人是锁仙宫的师傅。
“不认识,打招呼当然得回应罢了。”岑竹放下手,冲薛语岚也笑了笑,为什么这么呆愣?她还以为这是明摆着的事,怎么可能真有宗门闲着没事放开禁制?
等时间差不多了,岑竹俯冲向那怪物,进入阵法的一瞬间那股热浪就扑到了她的脸上。
原来被放在丹炉里烤是这种感觉。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脖子,丝线将那脖子和她自己的手臂捆在一起,岑竹担心不绑在一起对方会挣脱。
原来魔物也有血气,一股特殊的气息汇入身体,那两只格外美丽的眼睛中竟然出现了水痕。
多么完美,多么完美的眼睛。
岑竹伸手去摸,眼球表面有点干涩,但还是很光滑,大概是泪水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指流下。
火焰灼烧着她的皮肤,不过这都不重要,岑竹感觉到对方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胸腔,她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将手指往下弯。
烈焰,尖叫,泪水,溃烂,一切都倒映在这对完美的眼睛里。
就算是魔物也会被人们利用,人真的是很会欺骗讨巧的东西,为什么成仙的是人呢?明明这些妖邪更应该成仙。
心中一动,贴着符箓的丝线立刻用力将已经有些干瘪的万眼观水仙人切成了碎片,岑竹当然把它们都接住了,绸布收进放进灵戒中,她的手中只拿着两颗眼球,它们比宝石璀璨的多。
薛语岚不知道镜瞳为什么带着自己就跑,岑竹冲进去明显就是找死,那两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可对方只是像听不到,镜瞳不想说太多对方是那种一问起来没头的那种人,还不如直接带着对方出去以后让岑竹和她解释。
随手把挡路的弟子从中间切开,镜瞳擦掉脸上的血液,没多有趣,这的弟子除了找死什么都不会,毕竟只是被圈养起来的畜牲,怎么可能会被养殖者教育反抗的本领?
再往前估计就要碰到不好解决的了,镜瞳拿出一个玉佩样的东西,看了看周围没有墙和石头,她干脆放嘴里一口咬断。
两人消失在了空中。
被放下后薛语岚注意到这里已经离锁仙宫很远,旁边的镜瞳正往外吐什么东西的碎片。
“岑竹呢?”
“马上来。”镜瞳把嘴里的玉佩碎片都吐了出来后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石头坐了上去,静等岑竹回来。
薛语岚其实还想问,但对方实在是不太想和自己沟通,她也就不触这霉头,也坐在一边沉默地等待。
果然没一会岑竹就回来了,换了身衣服,但是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耽误了点时间哈哈。”岑竹略带歉意地摸了摸头发,尽管在座的没一个觉得她有耽误什么时间。
“你没事?”薛语岚可知道锁仙宫的法子有多厉害,对方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
“我能有什么事,你想让我有事?”
这句话明显是玩笑,但薛语岚却忍不住有点紧张,岑竹发现了这点,苦笑着摇头。
“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对其他人再厉害也只是因为他们是敌人,我对朋友干嘛那样?”她拍了拍薛语岚的肩膀,手中如同变戏法一样突然变出一个灵戒。
“你师傅的,这是报酬之一。”
薛语岚看看戒指,又看看岑竹,差点没忍住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落泪,对方早就知道她的目的,甚至在她都以为这是白日梦时替她实现了想法。
“抱歉,我… …”
“嗐,没事,说什么对不起,和我不许说对不起,举手之劳的事。”岑竹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朋友之间,整天谢谢对不起像什么话。
镜瞳在一边抱着这几天没任何特殊动静的狗打哈欠,她有点饿了。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薛语岚收好灵戒,看向岑竹。
“我看看。”
小草人在空中转了个圈,思索了一会,指向西方。
“往西。”岑竹把草人收回去,冲镜瞳挥挥手,示意对方还是跟自己一起。
离了锁仙宫自然就换成岑竹在前面,毕竟速度没得说,镜瞳正发呆,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给你的。”岑竹把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其实这样她得弯着腰,不过她乐意。
眼前摊开的掌心里是两颗完整的眼球。
“好漂亮!”镜瞳接过来凑近仔细观察着,瞳孔的颜色真特殊,像好多粘接在一起的宝石碎片。
“我也觉得,可惜不知道怎么和其他东西结合起来,干脆你自己想粘到哪粘到哪好了。”她一开始是想把眼球镶在什么东西上再送给对方,可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什么合适。
“我回头想想,戒指好像有点太大了,项链… …”镜瞳一下子有了事干,也不再发呆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镜瞳扭头看向岑竹的脸,她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怎么了?”岑竹被捏的有些不明所以。
“都是新长出来的?”
可不是嘛,岑竹从那阵法里出来的时候跟个骷髅差不了多少,对方本来是想让她也留在里面的,可惜没想到都成这样了人还活着,一时不察就让岑竹给溜了,确实不怪他们,眼看着成了骨头架子谁成想召出飞剑就把守阵的两个弟子切成了块。
“长的比以前快多了,估计以后没了胳膊腿一眨眼就能回来。”岑竹也伸手扯镜瞳的脸,皮肉被烧掉时她其实一点也不痛,只是感觉很奇妙,好像脱掉了一件拘束的衣服。
“她怎么办?”
“先带着她,过些日子在说。”
岑竹知道镜瞳是在说后面跟着的薛语岚,这人的功法她还没弄明白,还是得先留着,搞清楚以后再杀也不迟。
“那戒指真是她师傅的?”
“当然,你以为没人认出来她是谁?”
这次草人指示的方向倒是很固定,这样也省的她们来回调整方向。
眼看着要到紫阳国边境,天色也晚了,岑竹干脆示意停下来休息,明天直接进城,反正到了紫阳国就没人能拦她们了。
镜瞳抱着吃的进来时发现岑竹难得没有把棺材拿出来,而是站在窗边发呆。
“今天不急着进棺材了?”她靠过去学着对方的样子往上看,黑漆漆的,连星星也没有,这看个什么劲?
“太顺利了。”岑竹还是看着那片黑暗。
“什么,你说找这十二个尸体太顺利了?”
“对,太顺利了,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棋子,棋盘。
“你今天不是都让烧成骷髅了吗,这还顺利啊?”
“就是给我脑袋砍了也是顺利,因为压根没遇到真要我命的情况。”
明明这是好事可某种怪异的感觉让岑竹变得越来越焦虑,就好像有人在推着她走,走一条早就固定好的路,对方能知道她的过去,现在,未来,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蒙着眼睛走。
“… …神仙会不会看到我?”
镜瞳被对方突然转变的话题问愣了,岑竹以往很少说神仙什么的。
“神仙,神仙应该能看到所有人吧?”
她也不知道神仙到底能不能看到她们,看不看的到又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吗?
那神仙是不是早就看到了她的一切,就像看斗蛐蛐一样看着所有人在天下地上争斗,看着她一路杀到现在。
“如果神仙不想让人成仙怎么办?”
这又是什么问题,镜瞳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回答,神仙为什么会不想让人成仙啊?那些成仙的人不都是被神仙认可的吗?
“会不会,神仙想让我阻止这些人成仙才一直让我去杀人?”
岑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急着去找救命的东西反而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但她就是停不下来,她在火焰里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自己,自己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一从那些痛苦的情景中出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遥远,除了幻觉,它们永远和她在一个世界。
这下镜瞳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方想的事情太复杂,太混乱,她只是觉得杀人和不杀都没所谓,岑竹杀了就杀了,就算神仙让和不让又有什么区别?
她抬头才发现岑竹的表情很古怪。
那张脸呈现出一种绝对的木然,好像一个雕刻精致的木头壳子,像人但是又不像,一看就知道是某种制造出来模仿人们的东西。
“没事,我就是说胡话。”岑竹恢复了往常的表情,笑着关上窗户,拿出那棺材。
躺在棺材里,一下子视野就只剩下很短一块,岑竹忽然又开始想,如果她真要死了躺在棺材里,一个这么可笑的石盒子里… …
“我给你推上盖子?”镜瞳的脑袋从旁边冒了出来,岑竹回了神,摇了摇头,自己一撑就把棺材盖了个严丝合缝。
熟悉的混沌天地,可岑竹越来越觉得这里熟悉,就好像是她的家,不,不是说她那个让自己一把火烧了的家,是真正的家,一种归属感让她觉得这地方真的很不错。
白骨差不多每三天出现一次,他们头也不回地往神像的地方走,一遍又一遍地跪拜,岑竹每次都站在他们中间往远处眺望。
这次也不例外,当白骨又如浪潮般出现时,她看向那些血色云雾。
元婴期,一等冰灵根,三十五岁,她怎么也能称得上一声天才,可一切真的这么顺利吗?
这次云雾中走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人身蛇头身着蓝色祥云长袍的“人”出现在了不远处,它慢悠悠地随着白骨潮往前走。
最后停在了岑竹的面前。
“你好。”
对方没有回应,毕竟脑袋是条蛇,想必没法说人话。
“有事吗?”岑竹观察着对方的鳞片,没什么特殊低等,就是最常见的那种青绿色蛇鳞。
鲜红的蛇头快速吐出又收回去,看来已经没了人的心智。
见对方不会说话,岑竹便走到一边示意对方继续赶路,可对方又跟了过来,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人身的其中一条胳膊软趴趴地抬了起来。
“你控制不了胳膊?”岑竹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不作声,恐怕是对于人身的一切都不太能控制。
她主动扯起来那条胳膊,对方把手按在她的手心。
“给我的?”岑竹感觉是某种有棱有角的东西,翻过来一看,是个骰子。
“你要和我玩这个?我手气不太好。”
但对方并没有再看她,转身走进了白骨群中,和他们一同往远处走去,去寻找他们的“来生”。
真是怪人,岑竹看了看那骰子,做的挺好,可惜这也太旧了,上面的颜色都磨掉了,看来是经常被拿来拨弄。
不行不行,怎么又在浪费时间了,把骰子揣到兜里,岑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像之前一样盘膝而坐。
被镜瞳拉出来闲逛的薛语岚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对方一路上都没怎么搭理自己,怎么突然又叫她出来同行?
“诶,我问你啊,神仙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所有人吗?”镜瞳虽然说话,但眼睛却看着天空。
“自然是这样,毕竟人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功德簿上。”正走神的薛语岚愣了一下,斟酌了一会说道。
“那成仙是不是也必须已经成了神仙的那些人点头?”
“这,应该吧?”
“那要是他们不喜欢这人怎么办?”
神仙不喜欢凡人?薛语岚还是第一次听这种奇怪的问题,被神仙讨厌的凡人应该都是些恶人,这种人怎么会成仙?
“不会的,能成仙的都是德行出众的人,神仙不会讨厌这种人的。”
放屁,镜瞳撇了撇嘴,修仙的人这么多,她可不觉得每个人都那么“纯良”,把薛语岚叫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她知不知道答案,结果和自己半斤八两。
神仙?神仙不就是能力强的凡人吗,他们肯定也是喜欢谁就让谁成新的神仙。
她虽然这么想,但也没说出来,转头往客栈走,被搞的摸不到头脑的薛语岚跟在后面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最后还是没叫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