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跌进那处洞府,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确信是这样。
这样萦绕在自己周围的特殊灵气他从未感受到过,从头顶石缝中透进来的阳光落在面前的石桌上,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件衣服,明明已经在这里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却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落上。
当他去拿起这件衣服时,旁边的一行字迹映入眼帘,刚好就在他视线落下的地方。
“入吾洞府者得吾机缘,承吾衣袍者不日登仙。”
短短的一行字,他不应该相信的,这一切根本没证据,但他就是没办法不相信,没有理由,仿佛脑海之中有人在告诉他必须相信。
一件从没见过类似款式的道袍,上面绣着陌生的文字和奇异的图案,鬼使神差,在披上的瞬间,他感到有一束目光投了过来。
来自身后的目光。
他早知道的,他早知道自己才是那个被看到的人,自己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自己早晚都会飞升进入无色界,一切都是一开始就被定好的,现在不过是走到了该走的那一步,仙人终于看到了自己,终于要来引他升仙了!
早该这样的早该这样的,他感觉到自己修为的一日千里,更加确信仙人是要直接将自己接走,他自然是越早离开这五浊恶世越好,这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虽说他是一国之君,但那又怎样,再怎样他也不过是条普通的龙,他想要的是跳出去,真正的站在所有人的上面。
仙人当然看不上这群废物猪狗了,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天牝司彘万无都不重要,他想着,这些都会被自己迟早抛在身后,这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仙人,看到了自己,可是一切又太快了,看不真切,越看越多,越记越乱,那些蠢货围在一起说些屁话,全是些大不敬的话,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些混账东西一直说这些,仙人生气了?
去死。
还不够高,他把递上来的图纸重新扔了下去,这种平平无奇的建筑根本没有建造的价值,更别提让仙人看到了,只会让他自己都觉得丢脸,要更高,更高,最好像是要通到天上去,要让最好的工匠来造,什么人力物力劳民伤财,总是说些废话,难道仙人不比这些重要吗,就算死些人又能怎么样,就算用些钱又能怎么样,何况万无是我的万无,我用我自己的东西难道还需要考虑你们的意见吗?
“应神塔”矗立在了万无的土地上,漆黑的塔身如同天地之间被割开的一道缝隙。
勉强还算可以,他看着眼前的黑色巨塔冲旁边战战兢兢的人点了点头,朝云那边的猪猡最近有些烦人,不过现在看着简直弱的可怜,击溃他们不过小菜一碟,他不想分心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万一在他出去的时候仙人突然来了怎么办?他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总是出现另一个自己,死去又复活,一次又一次,好像看到仙人,又好像没有。
有头猪说什么有问题,啊,说仙人给寡人留下的衣袍有问题,让人什么神志不清之类的,乱七八糟胡言乱语。
斩了。
斩了、斩了、斩了。
统统杀了。
去死。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
不过是一群猪,一群狗,也配在这议论,他懒得再去搭理这群人,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挤在眼前,挤在脑子里,曾经那些如果联起手来或许能和自己打上几回合的人,如今都被自己两下打飞,可怜可怜,有仙人庇佑,就算有伤口也能很快愈合,看着皮肉就这么重新粘连在一起,他只觉得那群还在反对自己的人可笑,仙人只会保佑我,可不会保佑你们啊。
模糊,什么东西,在变得模糊,还没来,他不认为是对方不来了,天上与人间的时间不同,他不着急,但他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变得模糊,是因为看到的那些东西太多,他不想看到其他人,不想听到他们说话,他想第一时间看到仙人,他想立马跟着对方去往无色界,他等在“应神塔”上。
模糊。
不行,不行,有什么东西快要忘了,他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忘掉或者说弄混了太多事情,笔墨纸砚,记下来,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需要记的记下来。
他的潜意识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彻底疯癫的未来。
最重要的,也是最早画下来的,那时候是他清醒还剩下最多的时候,那卷轴是用的特殊材料制成,只有一眼,只有一眼,他只记得这么多,只有这么多,这是他能画下来的所有,但是还是担心,万一呢万一呢,龙族的血可以让那些鼠虫一类的东西远离,当然,平时也没有人会这么奢侈地把龙血浪费到这种地方上。
太好了太好了,幸好自己是条龙。
将卷轴压到最下面,其他的,他想着还有什么需要记下来,那些分不清到底是否真的属于他的记忆冲到眼前,越画越多,纸都堆到了一起。
又过了多久?他不知道,已经忘了,不是时间,是已经忘了到底忘了哪些事情。
等,要等。
眼睛,有一双眼睛。
对,想起来了,仙人,他在等仙人,他在等仙人来接他,只有他,只有他。
他好像看到自己被人杀死,看到万无被黄沙覆盖,又看到一片花海、一座雪山、一个放着一口石棺的山洞。
但当他再眨眼时,又看到自己站在“应神塔”下面,周围满是尸体。
再眨眼,一群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站在自己的周围,又来了,他想着,一群不知悔改的朽木。
但这次他被锁到了黄沙之下,不过是一时失手罢了,这群人连杀他都杀不了,多好笑啊,他马上就能出来,马上,因为万一在底下的时候仙人来找他了怎么办?
“承吾衣袍者... ...”
不日登仙。
耳边的风声让他再次睁开双眼,天地旋转,自青天之上有一人踏剑而来。
眼睛,眼睛。
他想起来了。
拿起这件道袍后,他看到在衣服下还有一行小字,和上面的一行字的字迹相同。
“得吾之剑时”
“即随吾入无色之界日。”
终于,终于,他将手中的长枪松开,看着那黑色的长剑靠近。
在被砍下脑袋的前一刻,他对上了那双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两千年前,就是这双眼睛。
终于,成了。
好恶心,岑竹把卷轴又卷了起来,她实在是对画着自己脸的画生不出什么好感,而且主要是这画还是个她压根不熟的人画的,虽然对方应该画的不是她,只是脸一样,但恶心感并不会因此消失。
她想起自己砍下无烛赢脑袋前对方突然明亮睁大的眼睛和貌似张开的双臂,怪不得,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画的是谁啊?”她一脸难以言喻的看向玄离渊,这人估计和她在“梦”里见过的人有关系,但梦里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玄离渊看对方这表情有点想笑,怎么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这画的估计就是那疯子说的仙人,就是给他衣服的那个,不然他不会这么宝贝,他又没嫔妃之类的不太可能是哪个相好的,而且就他那样,除了等着那仙人来接他还知道什么啊。”
这么看来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人不只是存在于那些幻境之中还存在或者说起码是曾经存在于人间?岑竹之前还以为自己看到的那些和自己长得一样的都类似于心魔,只是存在于特定环境下的特殊产物,现在看来莫非那些全都是真人,只不过通过某种方式进入了自己的“梦”中?
要说是真人的话,那起码有两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于人间,而且估摸着应该都和自己差了好些年,这穿道袍的差了起码两千年,那个穿黑袍的呢?是比这个更早?
现在她俩是死了?
这人为什么给这疯子道袍也不知道,岑竹现在属于是知道了东西跟没知道没区别,知道的越多问题越多,不过起码也算了解了手里的这件就是对方身上的那件道袍,虽说不知道有什么用。
“还有这个。”旁边的玄离渊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个用绸布包着的硬物,有棱有角,她接过来解开一看发现是一面已经锈蚀的几乎看不清背面花纹的铜镜,大概是因为浸过水,上面已经有了不少青绿色的铜锈。
这东西看着是真有年头了,岑竹正翻看这明显是老古董的东西,打算问对方这是什么玩意,镜瞳从一边凑了过来。
“啊,这是我的!”
“啊??”真的假的,怎么你的东西还跑到天牝来了,你以前的主人这么喜欢游山玩水吗,跑这么老远?!岑竹把镜子递给对方,心里推算着时间,对方得是多久之前来的这边。
“这也是在这塔里找到的,但不是在这,是在塔顶外围,至于为什么知道是你需要的。”玄离渊看着镜瞳在那抠搜那镜子,顿了一下,取出了一张纸条。
“送千年后自己。”
字条简短,和那张留在大漠绿洲房屋中的那句“终于来了。”风格相同,对方言简意赅,似乎连一个字也不想多写,反正看到的人也能理解。
“一开始我还想着,千年后自己,这是哪门子的话,怎么还能给千年后的自己留东西,结果,还真是‘自己’来了。”
确实,岑竹扯了扯嘴角,要是换她当时看到这东西肯定也觉得奇怪,但她在那大漠绿洲中也是,对方也是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为她留下了东西,也是像随手写下的一张纸条。
对方把道袍给那个无烛赢,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算到了自己会在千年以后来天牝,又会刚好遇到对方,把道袍给对方不就相当于寄存?
不不不,有点太跑偏了,这些还有待商榷,岑竹将注意力拉回来。
“你觉得这人和我是什么关系?”对方知道这事这么长时间,她不相信对方没什么猜测。
“一开始,其实我猜,她是不是在说,留给自己的转世。”
确实,如果是留给转世后的自己东西道理上是说得通的,但,岑竹想了想,对方当时都那么厉害了,就算没有成仙,那寿命必然也非常长了,留给转世,对于这种人来说不太合理啊,以对方的寿命来说,压根就不会考虑转世这个问题吧?
“后来一想不对,不合理,她怎么会这么短命呢,但不是转世,还能是什么?”
因为说的是自己,所以一下子可能性就被削减到了最少,岑竹看着玄离渊,对方还没说完,对方又猜到了别的什么可能。
“后来我就去找,不止是天牝的书,还真让我找着了点,在朝云,他们信的那玩意很古怪,但又好像有点本事,能预言之类的。”
“我在他们那边,看到一种说法,叫轮回,和生死轮回不一样,是彻底的轮回,一切的轮回,他们的说法是神在特定的时间拨乱反正让世界重新回到原点,但我看的不是这点,我想的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种轮回,可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有一个人,不是整个世界。”
“什么意思,你是说一个人重新走一遍他走过的路,重新活一遍?”岑竹听的有点云里雾里,对方说的有点太绕了,可能是玄离渊也没跟别人讨论过这东西。
“不不不,不是重新走一遍,我是说,神把一个人放回到原点,让他重新去出发,至于往哪走,当然和上一次不一样,毕竟世界没有重来,时间是继续往前的,只有这个人被重新放回了原点,这个神也不一定是神,他只要有把这一个人放回去的能力就够了。”
岑竹思考了不到一分钟,想清楚了对方说的意思。
“啊,你是说,类似于一切都正常走,只不过其中一个人一直重来对吧,但不是在同一个时间点重来,时间推移,所以他重来的时间也往后推,比如上一次是五百年前,这次轮回他就直接从五百年后开始,跟接力一样,只不过是只有一个人的接力?”
一个人跑完之后接手的是同一个人,如此重复,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张脸,尽管时间不同,但他们归根到底还是一个人,岑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诡异。
如果是这样,那这接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谁开始的?到哪里才算结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问题更多了,而且这事也太奇怪了,一个人不踏入生死轮回,而只是在时间里不停地让新的自己参与到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特殊“轮回”里。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也没真的看到过哈哈哈。”玄离渊笑着拍了拍岑竹的肩膀,其实她认为自己的猜测并不是完全正确,肯定哪一部分有问题,但没办法,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推测,从手里拿到的东西推测。
“不,很,很厉害,这东西让我自己想,估计十几年好悬能想出来。”岑竹摇了摇头,起码对方给了她个思路。
“谢谢。”走出这座曾经通天现在连太阳都看不到的“应神塔”后,岑竹觉得还是得再跟对方道个谢,走在前面的玄离渊已经踏上了地面,听到她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走在宫闱之中,周围的大片白色和刚才地下的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对方这时突然开口了。
“岑竹啊,我才该谢谢你呢。”
“什么?”岑竹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们接下来要往哪去?”但玄离渊却又突然转了个话题,好像刚才不过是她随口一提。
“往扶风吧,之后有了具体的想法再说。”岑竹也没再问,既然对方不说,她也就这么带过去得了。
“啊,毕竟你们是扶风人,也是,那要以后有机会再往天牝的话,随时欢迎来找我!”
毕竟镜瞳听不懂天牝话,而且在这边再待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岑竹自然也就不再逗留,表示自己找的到路婉拒了对方的引路后便带着镜瞳往扶风南境而去,在天牝吃沙子是吃够了,在扶风缓两天再说。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玄离渊抬头看了看太阳,真是,还有点热了今天,一把新的折扇出现在手中,转身往宫内走去。
真是得谢谢你啊岑竹,毕竟你们应该都是岑竹吧,幸好啊,幸好当年我在外游历的时候同样路过空寂海,没有让我遇到“机缘”,没有让我遇到“仙人”,没有让我披上那件让人发疯的道袍,不然,谁知道今天埋在地下的是哪个,立在地上的又是哪个啊。
岑竹,真是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