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桌前提笔写道,“我有夫有子,剃度出家不是出于我本心。”
“今日既然出了庵堂门,就不再算佛门中人!”
转身手里握着灰帽子又向着菩萨殿的方向拜了拜,唇角翕动念念有词,虽无声但面色虔诚,季韶九猜测应是与庵堂里的菩萨道罪过。
她当然赞成白雯君还俗了,她娘吃斋茹素了十几年,亏空了口腹,后半生当然要更自在,她都打算好了孝敬她娘吃遍这京城内外的美食。
当什么这劳什子的尼姑?
青黛到了白雯君面前屈膝行礼,双手接过灰帽,“夫人,奴婢青黛,您交给我吧!”
白雯君见这个丫鬟这半天守在季韶九的身后寸步不离,就猜到了是季韶九的心腹丫鬟。
弯弯唇角,无声的说了句谢谢,青黛接过来想了想晦气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回府里去了!转身就放进了屋里的桌案上。
白雯君抬步往外走,即使这铁索被姜二等人捧着减轻了不少的重量,想抬高腿也费了些力气。
若这样走到山下的马车附近,脚腕也必定会被磨破了皮,季韶九的注意力一直在她娘身上,瞧着她娘走路的姿势皱眉。
叫停了白雯君,“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让人准备个竹杆来,您下山也就不必耗费力气了。”
白雯君连连摆手拒绝,季韶九还未开口,钟璟奕已经指派着两个随从行动了,“做竹担架都是他们的强项,既简便又好用。”
两个精干的亲随得了令从庵堂的矮墙跳了出去,只见山上的竹子晃动了下,就有几根粗壮的竹子从墙外扔了进来,人也随之跳了进来。
又上前两个人把竹子叶剃了个干净,从屋里取来了被单,四个角被结实的打了死结,四人抬起竹担架到白雯君面前,“夫人请!”
白雯君抿了抿唇,想摆手拒绝。
季韶九上前扶着她胳膊,“娘,您如今行动不便,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早的下山。”
白雯君不再僵持,朝着四个青年福了福身子才撩了撩袍角坐上去。
四人齐齐的喊了声号子才同时起身,稳稳当当的就把白雯君抬了起来。
青黛,紫苏急忙左右护着些,免得一会儿下山的路比较陡,扶不稳摔下来可就不美了。
接到了人,也就不必在庵堂里久留了,钟璟奕与季韶九对视一眼,二人并肩迈步慢悠悠地出了门。
到了前殿住持师太与净心等人还被张婶子她们拦在一旁不得动。
看到端坐在担架上的静言,是要带人走的架势。
住持师太合十双掌上前几步阻拦静言的担架和季韶九说道,“静言是我们庵堂里受过戒的女尼,女施主这样堂而皇之的从庵堂里把人带走总要有一个恰当的说法吧?”
“姑子庵扶贫救困,救济孤寡女子的户籍都是在府衙里备了案的,静言不能被你们这样无声无息的带走。”
季韶九从一边踱步过来,冷冷的盯着住持师太,“师太既然如此说,我倒想问一问静言师傅是在庵堂里受戒出家,那你可知她俗家的名姓?可知送她入庵堂来的人与她是什么关系?”
住持师太蹙了蹙眉,“这……”
季韶九勾了勾唇角,“我来告诉你,静言是被人毒哑的,你们这样瞒而不报十几年,又知不知晓静言的家里人如何的忧心如焚?”
又轻哼一声,“住持师太也不必急,此事你不去官衙,我也自要去府衙求个真相!”
“到那日那时,我自会派人请住持师太前往。”
白雯君是安妈妈送过来的,住持师太与安妈妈自然也是认识的,住持师太是此事的关键证人。
有她出力的时候。
季韶九见到了生母,胸中的戾气就熄了熄,朝着住持师太又扯着唇角轻轻一笑,“我忘记说了,静言师傅是我生母。”
一字一顿道,“今日人我是一定要接走的!”
住持师太真正的震惊了,视线在季韶九和静言的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
二人的相貌都是难得的美人胚子,细细打量下,果然鼻子嘴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白雯君侧头视线也停留在住持师太的脸上,这个住持师师太也老了许多,她刚到庵堂时,是住持师太亲自给她剃发受戒,她无心向佛自然不从,那时候她刚生产没有多久,口不能言,就咿咿呀呀比划手指想要来笔墨沉冤,住持师太看了她好半晌,最终给她一个伤心太过失了神智的由头,单独看管在一个院子。
白雯君当夜趁着看守的小尼姑打盹,想悄悄的从后窗子爬出去,可惜没有成功还被庵堂里的师傅发现了。
次日她的脚腕上就被固定上了两个铁锁,彻底的断绝了她逃跑的希望,她之后绝食抗议也没用,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只好接受现状,期望着日后再寻机会。
自那以后她也从未再见过住持师太,只有庵堂里的几个女尼交替着给她送饭,或许是得了住持师太的嘱咐,前前后后几个女尼都不会和她任何交流,送饭收碗都是来去匆匆。
白雯君在庵堂里待了十几年,心底惦记着刚出生就被抱走的女儿,被这个消息牵着也失去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这期间更从来没见过到过季府有人来见过她,不过她在庵堂里这些年除了不自由出不得院门,吃食用具一应俱全。
净心是是这两年开始给她送饭的,净心可能是在庵堂里待的时间久了,对住持师太的吩咐也不会那么的放在心上,给白雯君送饭的次数多了就忍不住和她说一些庵堂里的事儿。
从净心的嘴里她才得到了外面的一点消息。
上一次她正好生了病,在病中又梦到了与夫君刚成亲时的场景,夫君也同样的生死不明,有事过度就彻底的病了,也有了一死了之的消极想法,不喝药不吃饭,用绝食来抗议,她死之前一定要知道女儿的生死。
净心好话赖话说尽,白雯君不为所动,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见季府的人。
她没想到隔了一日净心真的请了安妈妈来,安妈妈即使万分的不愿还是来了,也终于给她了一个安心的回答,她的女儿都长大成人成亲了。
获悉女儿还在,白雯君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来,何况夫君若是地底有知她抛下女儿去与他团聚,想必会责怪她。
之后,喝药吃饭只五六日就彻底好了。
更没有预想到时隔一个多月她就真的与女儿相见了,这样算起来,净心还真的是做了一件善事。
净心悄悄的站住持师太的身后,静言示意紫苏递过来纸笔,在上面提笔写了几个字,指了指净心,紫苏将纸张捧了过去,净心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前次病中之事多谢你。”
净心也识得几个字,知道是去季府请人的事儿,忙摆手,“这……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住持师太被季韶九扔出来的这个消息都弄懵了,静言在庵堂悄无声息十几年,平日更见不到外人,是怎么和季韶九联系上的?
又是怎么确定的?
听净心说眼前的小夫人是将军夫人,一字一句的都是对她们庵堂的责问,她们庵堂这是不小心掺和到高门府邸的阴私里了。
季韶九见住持师太愣神,最后补了一句,“人被我接走的消息住持师太可要守住了。”
“有些事您啊还是别掺和的好。”
住持师太张了张嘴,没说应不应。
钟璟奕站在季韶九的身后,随着季韶九说话,眼神也落在住持师太的身上,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军,不说不笑周身弥漫着冷冽的煞气,即使在安静祥和的庵堂,住持师太被钟璟奕盯的后背发凉。
能当将军的果然是个煞星。
季韶九的理由充分,没有再拦着的理由,住持师太往一旁让了让,也打消了让人去通知安妈妈的念头。
四个青年步伐一致地抬着担架出了姑子庵下了山。
青黛紫苏寸步不离地守在左右,其他人都跟在钟璟奕和季韶九的身后下了山来。
既然凭空多了一个岳母,钟璟奕就不好再和季韶九坐一个车厢了,更何况她们母女初次相见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钟璟奕就自觉的让随从腾出来一匹马来,他决定骑马回府。
张婶子几个婆子先上前帮着白雯君上了马车,季韶九紧随其后上来。
青黛紫苏也跟上来服侍。
随着马儿抬脚,马车离姑子庵所在的这座山越来越远,白雯君的视线先是一直回望着,她被送来时是被捆绑着的,并不没见到这座山的全貌,原来困了她这些年的地方是长这个样子的。
巍峨的大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谁能会想到她原本平顺和美的一生会从她来了京城就再也没有了呢?
甚者她最好的年华也都葬送在艰苦孤寂的庵堂里,命运何其的不公!
直到再也看不到山了,白雯君才收回了视线,瘦骨嶙峋的手搭在灰色的衣袍上用力了握了握。
她终于新生了。
季韶九柔嫩的手搭在白雯君的手背上,她刚刚一直在想是不是前世她娘也是在庵堂里一直被关到去世?
今生若是没有她心血来潮的找寻生母之事,想必白氏是绝不会告知她生母的消息的。
心间略微痛了痛,幸好……幸好她来了,若不然这一世她娘又要在庵堂度过这样悲苦的一生了。
不论前世她经过多少苦难于季韶九来讲都值了,她不止改变了钟璟奕战死沙场的命运,还有与生母的相认,也同样是她老天爷赐给她的礼物。
她知足了!
白雯君侧头看季韶九的眉眼,瞧着瞧着又落下泪来,她愧对女儿,自从生下她没有抚养过一日。
母女心意相通,季韶九一下子就知道白雯君所想,用帕子帮着白雯君擦眼泪,又将头靠在白雯君的瘦弱的肩膀上低语道,“我也有娘了。”
白雯君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抬手搭在季韶九的脑袋轻轻的抚摸。
马车晃悠也不好写字,季韶九就将自己在季府和嫁入将军府的事儿简略的说了说。
还着重的提到了钟大夫人,说婆母待她如同亲女,如今她很好。
白雯君听的满意的点头。
青黛紫苏也知道季韶九的心思,在一边插科打诨的说一些季韶九平日的趣事,气氛渐渐地愉悦起来,白雯君听的津津有味,笑眯眯地从两个丫鬟的描述里想象季韶九那么小小的人一点点成长为现在的将军夫人。
如今白雯君对季韶九和将军府的这门亲事满意极了。
车马走的快,进城门口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钟璟奕早就让人回府报信了,等季韶九他们这行马车到了钟府的门口时,钟大夫人和木妈妈带着几个丫鬟也不知道在府门口等了多久了。
马车刚刚停稳,钟大夫人往前走了几步了,木妈妈指挥着小丫鬟在马车旁放好下马凳,又亲自到了车前打起门帘。
青黛扶着白雯君的胳膊出了车厢,木妈妈恭敬的给白雯君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奴婢给亲家夫人请安。”
钟璟奕派回来的人已经简单的说了白雯君的情况,按规矩下人是不能抬头打量主子的,知道白雯君失声,若行过礼傻愣愣的在原地低头等主子叫起,那才是给主子的难堪呢。
木妈妈就微微的低了低,既表示了对白雯君的尊重,又能看见白雯君的动作。
白雯君手心向上抬了抬,示意木妈妈起身,木妈妈站直了身子伸出胳膊让白雯君下了马车。
即便在庵堂里住了许多年,刻在骨子里的规矩礼仪是忘不了的,白雯君手搭在木妈妈身上,优雅的下了马车。
台阶上的钟大夫人笑呵呵的走下来,“妹妹,你受苦了。”
季韶九在一边开口介绍钟大夫人的身份,白雯君见眼前的妇人眉眼柔和,季韶九站在她身旁时会下意识的靠近钟大夫人。
肢体的动作的骗了不了人,女儿的婆母的确是善待了她。
白雯君给钟大夫人福了福身表示感谢,感谢钟大夫人对女儿的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