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弟子私闯,后山禁地实则是一片封禁的空间,没有宗主允许,就算是尊者长老也进不去。
忘稚抬手撕开一道口子,带着顾如瓷一步踏入。
这里面是一处星月夜,有微星萤火或者是磷火在飘荡游弋,三五成群的,还会聚成团,凝出上半个人身的模样,只是没走两步就散了。
这是强大修士死后留存的残魂、意识、残念形成的特殊景观。
这些残念会留存很久很久,直到消散……
但千鸿尊者不可能会有残念,她神魂直接被撕碎了,只剩下几块身躯内早期炼制而成的仙骨,那上面没有一丝波澜,已经很久了。
“卫师侄的坟冢在这边…”忘稚拽着顾如瓷朝着边角而去,中间经过好几丛的磷火,被它们扑面抱来,这是妄仙前辈的残魂对小辈的热情。
当然,更多的还是没有意识的,化作各种扭曲形状,不断消散重组的残念。
点点萤火沾染在两人的衣冠发梢,就像是暗夜里的荧光套装,顾如瓷如今修为刚入练气,只有被带着的份。
“卫”
顾如瓷心中一动,对师父的记忆逐渐从模糊开始转为清晰。
千鸿尊者本名——卫砚,一十九岁因天赋卓绝,被妄仙破格收入门下,性雅端,话少和煦,所修甚广,剑术、符箓、占卜、阵法、炼器皆为当世数一数二。
二十岁突破筑基,二十一岁金丹,二十九岁元婴,不到五十便入化神,天赋之强,旷古烁今。
她教给自己摘星断命之术,带着她认识天上星辰,认识草木一秋,凡俗因果,人世八苦,七情六欲……
她说过:“如瓷,你可知晓为师为何独教你摘星断命之术?”
那时候的她摇头,虽然已经可以测算很多事情,可总也测不准有关师父的事,而自那次陨落事件后无数年,她都在懊恼,是否自己学的更好一点,就有机会在一开始就能救回师父。
卫砚浅笑:“世间万物皆有命理,但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我寻不到那个一,希望如瓷能替师父找到。”
希望我找到…吗?
顾如瓷心头霎时一动,带着一股莫名的悲戚升起,那些过往自己想要刻意掩藏起来,不回忆便不会刺痛的记忆展开。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师父和她一样,都看见了绝路……
她用自己的性命,在绝路上铺设了一片独木桥梁,让他们能借着此路继续行走下去。
两人脚步停了下来,一同到了一处连墓碑都没有的小坟包上,这上面没有一分磷火,安静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土堆。
“师父,徒儿来见您了…”
顾如瓷静静蹲下来,跪在土包前,身躯有些微曲,行了大礼之后,才抬头看去。
忘稚辈分本就比卫师侄大,若是她还活着该朝自己行礼才对,小身板威严站在一旁,背手看去,目光落在坟墓上,并没有瞧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若是出了问题,禁地的残念应该早就出现反应,提醒他了。
眼眸透过那禁地黑土,看向坟墓内的三块残骨,只能瞧见如玉一般温润,散发着淡淡荧光,仿佛月华纱一般,更不可能出现什么畸变。
这可是仙骨,虽然没有正式飞升,但骨头可是货真价实。
“小顾,你师父有什么问题吗?”忘稚绕着走了半圈,以他的神识,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奥秘,还不至于将自己师侄坟挖了的程度。
顾如瓷看着面前没有丝毫动静的坟包,将心中情绪压下,想起自己此行来此所为何事。
目光跪着看向坟墓周围,土地细润,地面平整,可以说得上几乎没有风水,也就是非常普通的不好也不坏的地。
这么看来,自己师妹们和徒儿过不去,不是因为师父墓出了问题。
排除自己这个荒谬的猜想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随后从随身的储物袋内取出祭祀物品,一一摆开列上。
忘稚原本提起来的心瞬间放了下来,看顾如瓷的举动,心中也能理解,可能是想师父了,找个借口来祭拜她。
禁地禁止修士入内是防止惊扰了前辈残念,和防止有些修士走火入魔,想要将前辈尸首盗走,炼制法器……
因为数千年之前有这么一遭,因此规矩改为只有宗主能入内。
但是小顾徒孙想来看看,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他走了两圈,随后盘腿坐下打坐,许是因为样貌太过幼态,太过可爱,他小小一团的身子吸引来不少残念,伸出大手在他脑袋上噗噗噗地炸开磷火,又缓缓汇聚。
忘稚伸手挥开,“去去去…本宗主不小,别乱摸我!”
“不许乱摸!”他头发被揉地七零八碎,软趴趴的细软头发乱成一锅粥,发绳都被扯掉了。
最终无奈任由他们蹂躏。
心中暗恨恨道,本宗主可是四千一百多岁了,居然欺负本宗主!
后辈之人的到来,会让这些坚守在此地不知岁月,不知春秋,缓慢等待消亡的残念感到一丝欣慰。
而忘稚小孩子的样貌更加令他们怜惜,这代表着妄仙没有断代,千万年的传承终究会随着时间源远流长下去。
这样很好,代表他们的离去是值得的……
其中有几道本就微弱到无法凝聚起半身形态的身躯,被其它磷火裹挟着朝这边汇聚过来,在碰见忘稚身形之后,忽然稳了稳身形,随后像是提着最后一口气一般,勉强勾起一分回忆。
用模糊不堪的双臂,朝着忘稚行了一个道礼。
忘稚眼眸一闪,忙起身回礼,头低下抬起顷刻,面前身影消散无踪。
残念散去了……
但还有千千万万的残念还留存着,看着所行道礼,仿佛触动了生前某根根植在灵魂中的琴弦一般,如同风吹麦浪。
星月夜之下,那看不到尽头的坟冢旁,无数星点组成的身躯齐齐行着一个千万年未曾改变的道礼。
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浪花一般,一直延伸到最远最远的边际。
顾如瓷不知何时也站在忘稚身后一同行礼,瞬间,好似眼前无数残念都活过来一般。
他们生前,或爽朗、或文静、或暴躁、或冷酷……
万千虚影在视网膜成像,顾如瓷透过光阴长河看见了他们本来面目。
皆是含笑望来,眼神中满是鼓励。
后来者,这天下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