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季静又回忆着课上于老师的指导，回房间又新画了几个长方体正方体，才安然入睡。

    第二天，李君兰帮她跟赵阿姨打听说于老师整个白天都在广告铺子里，她要想练习，随时都能去。于是季静一大早就扛着自己的画板画架走去了画室。

    画架太大不好骑车，走过去废了半小时，热的季静又蹭了于老师一瓶冰镇汽水，她要给钱于老师又怎么都不收。

    “老白喝您的多不好意思啊。”

    “哎呀一瓶汽水你老师我还能被你喝穷了吗，别跟那些小崽子说，你自己偷偷喝。”

    “那我帮您打扫卫生吧！”

    季静实在不好意思，一番拉扯，于老师把二楼画室的卫生交给了她，季静于是搬着东西就往楼上去了。

    于老师不许学生带零食进画室，二楼保持的相当干净，顶多地上有些铅笔灰，扫一遍拖一遍也就整洁如新了。

    趁着早来的空档，季静还停下来欣赏了一下挂在展示墙上的画，有郭琳琳、赵子豪，还有几个不熟悉的名字，有素描和水粉，郭琳琳水粉也已经画的非常漂亮的，季静感觉很是羡慕。

    然后在角落，季静看到了一幅特别的画。

    素描，不是临摹的石膏，而是人，一个靠在饮水机旁喝水的女人，有点像是速写和素描结合，无论是人物表情还是形态栩栩如生，明暗对比和线条应用得颇为熟练，导致季静一度以为这是打印的书页，直到她凑近去看，看清楚画上的笔触和签名时，才直到这原来真的是她身边这些小孩子中的一个画的。

    签名是一个缩写“Lq”,“q”字做了花字设计，尾巴拉的很长，画的像个可爱的圆团子，时间写的是“2008.11”，原来这就是赵子豪口中的琦哥画的，怪不得让他那么一个小淘气时时挂在嘴边，竟然画的这么厉害，连季静都连连感叹。

    而且，这个变形的“q”总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见过，可她无论怎么努力回想，都没想起来，只好作罢了。

    练习了半个上午，季静打算去买点饼子当午饭时，忽然闻到一阵饭香，同时楼梯传来响动，于老师端着饭盒上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静静，饿了吧？老师这‘小饭桌’也到点开饭了，过来一块吃啊。”

    于老师边说边在靠墙的桌子上摆了三菜一汤，他摆完那个瘦弱小姑娘就乖巧地往桌边一坐。

    季静反应过来，这是于老师的第三个副业“小饭桌”开饭了。所谓“小饭桌”就是在家长没空接孩子时给周围放学的小学生提供临时歇脚的地方，有的会提供点餐食，有的则提供作业辅导，比较五花八门。

    只是没想到这暑假还会有学生。

    季静当然不白吃，立刻拒绝：“不行于老师，我可不能蹭喝又蹭吃的……”

    “你妈妈交钱了，放心，以后来画室的中午你都在这吃。”于老师直截了当地解释。

    季静这才坐回了桌前，心想她妈平时挺抠门一人，怎么突然出手这么阔绰……

    她正疑惑就对上于老师笑呵呵的面容：“放心，老师炒菜很好，十里八乡的小学生都说好吃的。”

    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红烧肉，加上疙瘩汤，确实荤素搭配闻着就香，看不出来于老师还挺十项全能的，季静也不再多客气，拿过碗筷就开吃。

    对面的瘦弱小姑娘，比她吃的还要狼吞虎咽，好像每天饿着只等这一顿饭一样，馒头就吃了两个。看起来也很想吃肉，可是吃了两块以后，就不好意思再夹了，眼神一直往季静和于老师身上瞥。

    季静察觉到她的眼神，笑笑说：“哎，于老师，我这正减肥呢，你跟妹妹多吃肉啊，我不能吃的。”

    于老师教育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别跟电视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学着减肥……”说到一半，察觉到她眼神，又看向自己身边小姑娘，意识到季静是在“让肉”给小姑娘，也就不说了，又转头对小女孩说：“叶子啊，你多吃，没事的，咱们这小饭桌本来就管饱的。”

    被称作叶子的小姑娘拿着筷子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才又开始夹肉。

    在她领口处，季静瞥见了一块淡淡的淤青。

    ……不会吧？季静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琢磨，虽说小孩子喜欢玩闹，平时磕了碰了也是常有的事，可看这个小姑娘性格内向文静不像是会疯玩的类型，那她领子下面这个伤，再结合她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该不会被谁欺负了吧？

    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想，可季静也没敢在饭桌上直接问。

    毕竟这叶子看起来也是十二三岁了，应该也是敏感的年纪，要是真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被自己直接问出来，等于揭人家伤疤了！

    于是季静就琢磨着等一会儿于老师不在了，她先跟人套套近乎，熟络熟络，再旁敲侧击。

    不过季静没等到机会，因为饭一吃完，叶子就跟着于老师一起收拾着东西下楼了，而她只是小饭桌来吃一顿午饭而已，下午也见不到人，季静没得问了，只好作罢。

    下午的课程除了一如既往地被赵子豪嘲笑之外，一切都挺顺利，季静解锁了圆锥和三角体，十分兴奋。

    她心里稍微有点惦记叶子的事，想着第二天中午找机会问，可第二天叶子没来，饭桌上只有她跟于老师。

    就在季静想作罢，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的第三天，叶子又来了。于是季静搞明白了，这个小姑娘是隔一天来一次的。第二次见面她还是一贯的沉默，低着脑袋吃饭，几乎都看不见她脸。

    好在这一次于老师手上有广告的活，要在一楼用电脑，只给她们准备了饭菜，自己就匆忙下楼去工作了。

    季静终于找到机会，直接开口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季静，你是叫叶子嘛？”

    叶子一愣，略有点害羞地摇了摇头，小小声回道：“我叫叶子欣，叶子是小名……”

    “你名字真好听呀，那我以后也叫你叶子”，季静撑着脸一笑，“你可以叫我静静姐，我十五岁，应该比你大吧？”

    “静静姐，我，我十三岁。”

    叶子欣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软弱又无力，好像很没有自信，季静不开口，她就不会开口，季静问一句，她则乖巧地答一句，不知是天生性格使然，还是受了什么外界的影响。

    季静借着吃饭，偷偷打量了她的身体，除了领口下面淡淡的淤青以外，短袖短裤漏出来的皮肤都挺正常，没什么特别扎眼的伤口，季静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问。

    这时候叶子欣突然问道：“静静姐，你也是在于老师这里学画画的吗？”

    “是啊，我前天刚开始学”，季静点点头。

    然后叶子欣非常不好意思地开口：“姐姐，能不能，送我一幅你的画呀，我也……”

    后面声音太小听不到了。

    这下轮到季静不好意思了，她那一堆抽象几何体，无论如何也还没能达到“赠与”的水准。

    “我刚开始学，画的很丑的。”

    拒绝让叶子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了气，她失落地垂下头：“没、没事姐姐，我就是问问。”

    这种态度，倒好季静成了欺负人的那一个了，她有点哭笑不得，放下碗筷从自己画板上抽出上午练习的画，“我画成这样的，你确定想要呀？”

    叶子欣眼底流露出向往，连连点头：“想，姐姐画的很好，我想要。”

    季静于是只好卷了画，往她旁边一放：“那送你就送你了，别人看见了问你可千万别说是我画的。”

    叶子欣疑惑：“为什么呀？”

    “太丑啦，等我出名了回头这就是黑历史呀。”季静语气很是夸张，言之凿凿好像她口中的“出名”是一个确定的未来。

    叶子欣瞧她这样也放松下来，有点懵懂地问：“静静姐你以后是想当个画家吗？美术书上的那种？”

    “那倒没有想的那么厉害，我想画漫画。”

    “漫画？”叶子欣对漫画的认知还停留在她同桌被老师没收的那本叫什么呆的连环画，她偷偷瞥过几眼，有点像电视上的动画片，不过自从家里的老电视坏了以后她也就没再看过动画片了，所以对季静说的这些事觉得很新鲜。

    “就是，像讲故事那样，只不过是用画画来讲故事，比如啊”，季静跑到画架上拿了根笔，又跑回来在纸上跟叶子欣比划：“好像咱们两个在这里吃饭，我就可以画下来”，她画了两个大头小人端着碗有说有笑，“但是咱们中午吃饭的时候是普通学生，晚上可能就有超能力能出去抓坏人”，她说着笔下又画了个大大月亮，然后两个大头小人就换上了一身很色紧身衣，只露两个眼睛，眼神狡黠，东张西望。

    叶子欣看得十分着迷，“我们打坏人？什么样的坏人？怎么打呀？”

    “就比如，小偷呀，强盗呀，欺负人的呀，那些坏蛋，我们有超能力呀，先变出棍子，再变出枪，然后就这样那样胖揍他们！”季静笔下画面胡乱画了一团烟雾来彰显战况之激烈。

    要不配合她的讲解，还真看不出她这抽象的画面表达了什么。

    不过叶子欣很投入，听到“坏蛋”的描述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有了自己一身黑衣，手拿长枪的潇洒英姿，只不过面前的坏人变成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小男孩和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

    幻想到自己甩着长枪把他们打飞出去的画面时，叶子欣忽然久违地感觉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