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芳的老公，是叶子欣的叔叔，也就是叶爸的哥哥。

    带走三人生命的那场车祸，追根溯源，确实跟叶爸有点关系，因为他是开车的司机。

    叶子欣刚过五岁时，叶爸叶妈生意上小有起色，买下了一套地段不错的临街住宅，虽然有时会吵闹，但楼下的底商租金不错，人流量也很大，叶爸叶妈规划着，等现在的店铺合同到期了，就把店搬到楼下。

    这样，等他们的小叶子上小学了，就可以忙中偷闲的接送她，用更多的时间，陪她长大。

    工作需要他们要跑来跑去，接送客户，叶爸便用赚回来的钱买了辆小汽车。

    这在那个年代，算是件风光无限的事。

    当他开着车带着妻儿一起回农村老家，把守寡半辈子，独自辛苦把他和哥哥拉扯长大的老母亲，接到城市里同住时，半个村子的村民都跑过来围观了。

    其中就包括高翠芳。

    村里所有人都夸，叶家祖坟冒青烟，叶家小儿子有出息，又会赚钱又孝顺，媳妇也温婉贤惠，是个愿意照顾婆婆的好儿媳。

    其实叶子欣的奶奶钱秀春，在村子里的评价很好，性格软，对谁都笑眯眯的，又勤劳能干，年轻时候没了丈夫，硬是咬着牙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一个人干的活比得上两个庄稼汉。

    如今去城里享福，这也是她应得的福气。

    所有笑脸中，只有高翠芳撇着嘴，眼睛弯成一条缝，嫉妒的脸上都能掐出酸水。

    她揪着自己来帮忙的老公，连骂带催的，让他赶紧去求自己弟弟，给他安排个城里的活儿，让他们家也有机会，搬到城里去过好日子。

    叶老大脾气跟钱香秀相似，耳根软，性格也敦厚，他觉得在村里种地没什么不好的，可架不住媳妇天天骂，馋弟妹的好日子馋的眼睛都红了，他就只好独自进城，去投奔了自弟弟。

    叶爸就带他在店里，一起干活。

    直到叶子欣八岁那年，一车同行的三人，在送客户回公司的路上出了车祸。

    叶爸正常驾驶。

    但左侧超车的大货车，驾驶不当，侧翻，把他们的小汽车压扁了，叶家三人加上两个客户，当场就没了命。

    这种飞来横祸能怪谁呢？

    好像只能怪老天爷。

    叶子欣是在上课时，被老师喊走的，在校门口等她的钱秀春早就哭的肝肠寸断了。

    一夜之间，两个儿子都没了，叶子欣失去了父母，高翠芳失去了丈夫。

    彼时，高翠芳刚怀孕八个多月，受不了打击，直接大出血进了手术室，好在有惊无险，早产生下了一个孱弱的男孩。

    公司的会计做了假账，只说公账上全是赤字欠款，一分钱都拿不出。

    同车的两名客户家属，撒泼打滚一样的索赔，不知从哪来的债主追上。

    叶家的日子，一天之内，债台高筑，从天堂到地狱。

    没文化的钱秀春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会报警，可就算报警，警察也只劝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至于账本是真是假，债务是真是假，他们实在管不了。

    叶子欣一直坐在停尸房的门口，等着看爸爸妈妈最后一眼。

    但是他们没有钱，整理不了死者的仪容，那凄惨的尸体，自然不可能让叶子欣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看到。

    讨债的守着不让火化，在家里闹完去医院闹，钱秀春只会哭，叶子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是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的高翠芳，拿着剪刀去找他们拼命，才让叶家三人的尸体得以火化。

    高翠芳这个人，虽然也没有文化，但性格泼辣，做事只一条原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真想要她的命，也得来十个人垫背。

    她肚子伤口还没好，就敢拿着棍子冲到人群里打人，谁敢欺负她没了男人，她就一头撞死在谁身上，反正也活不成人样了，要死一起死！

    她这一闹，倒是闹出了点成效，大家毕竟是只想赚点偏财，不想背上人命。

    最后，菜刀放在桌子上，两方总算谈妥，把叶爸叶妈在一楼买下的底商赔给他们，就算两清，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从那天起，叶子欣每天放学都会坐在里面写作业的小门头，再也不会对她敞开大门了。

    叶老大还没能买上房子，刚到城里养胎的高翠芳又没有工作，钱秀春哪能看自己的儿媳妇和自己的孙子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立刻把他们接回了大儿子家。

    那时候她想，好在她大儿子还挣下了这么一座房子，她们好好生活，总也能挺过这场灾祸。

    可她也没想到，她的这个决定，不是灾祸的结束，而是灾祸的开始。

    钱秀春揉着因为老花，越发模糊的眼睛，把做好的早饭端上餐桌，高翠芳和小晨还在卧室里睡着，这个充斥着叫骂声的房子，难得宁静了片刻。

    她按着早就直不起来的腰背，看向窗外的天边。

    她知道，今天是她的孙女考高中的日子。

    她也知道，她的孙女成绩很好，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学校。

    她更知道她的大儿媳妇，蛮不讲理，性格也被生活摧残的越发恶毒粗鲁。

    所以她替小叶子瞒着，只告诉高秀芳，小叶子今年才上初二，就算想让她辍学，也是明年的事。

    钱秀春虽然不知道，上学能帮她这个可怜又孤苦的小孙女改变什么，可她知道，要是她小时候能有机会，她也一定会去读书的，如果她有文化，就不会在儿子死后，连他的公司都保不住，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孙女被欺负，无能为力。

    如果她的小叶子，能向前走，总有一天，会从这淤泥一样的生活里，挣扎出去的吧。

    钱秀春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难得的，泛起了些许期许。

    ……

    叶子欣的考试非常顺利，她甚至很淡定。

    跟季静高考完以后又蹦又跳的快乐样子截然不同，她好像胜券在握，对自己的平稳也习以为常。

    她那副自信的表情，季静总感觉，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周倩的影子。

    不过，当李琦掏出包装精致的小蛋糕，成熟的叶子欣立刻又不成熟了。

    于老师提醒：“你们路上稍微吃两口，一会回家吃你们赵阿姨做的大餐！”

    今天要一口气招待三个小孩吃饭，可把喜欢小孩的赵阿姨激动坏了，不仅早早储备好了食材，更是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做出了一桌子拿手好菜。

    她听李君兰说，季静喜欢吃肉，小叶子呢也喜欢吃肉，李琦又是个正长身体的半大小子，肯定也爱吃肉，她直接红烧肉，排骨玉米汤，可乐鸡翅，滑蛋鸡腿肉，各种硬菜安排上，就算是素菜，菜花炒肉，青椒炒肉，也都切了肉丝做点缀，一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红红火火。

    于老师带着三人回来时，刚进楼道就被飘香的肉味香迷糊了，迫不及待地开门进屋，带着围裙的赵阿姨，立刻满面笑容的过来迎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