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扑过去的瞬间,手腕上的手表同步闪烁起来。
【警告,警告,羔羊禁止进入天堂岛花园。请立刻离开!请立刻离开!】
【警告,警告,不得对天堂岛岛民有任何攻击、伤害、杀戮行为!】
【警告,警告,你已进入牧羊人攻击范围!你已进入牧羊人攻击范围!】
一连三条警告刷出,失去理智的何枝却看都未看,直接将离她最近的少女扑倒。少女想要尖叫,却被提前预判的何枝堵住了嘴,两个人滚进了草坪灌木的深处。
少女是如此纤细柔弱,被何枝压在地上只会流泪痛苦。她无力挣扎的脆弱模样反而勾起了何枝的玩弄虐杀心理。她将匕首的尖端对准女孩儿的脸颊,试图在她吹弹可破的雪白皮肤上刻字。
刻什么好呢?
就刻“羔羊”两个字吧!
何枝刚刚划下去一个点,少女脸上的鲜血就立刻流了下来。草汁的苦涩和鲜血的腥甜混杂在一起,让何枝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一下。
也是这一恶心,何枝的理智又暂时回来了一些。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干什么,握着匕首的手开始颤抖。
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她好像变成了一个魔鬼,变成了一个杀人狂,变成一个善妒的小丑。
少女趁着何枝怔愣,狠狠一推她,跳出草丛跑走了。外面响起了其他人的惊呼和她的哭泣声。不少人开始奔跑,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声问牧羊人在哪里。
何枝已经看到了手表上的三条警告,她想先离开这里,躲到别的地方,起码不要现在被抓住。但下一刻她的意识又再次模糊起来,她又快失去理智了。
何枝眼里露出绝决,她干脆高高扬起匕首,对准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
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的,除了意志,还有身体上的痛苦。
既然意志不够坚强,那就让痛苦来填补!
就在匕首即将刺破皮肤,插进掌心的瞬间,一把薄又亮的手术刀破空而来,打偏了何枝握在手里的匕首。有人钻进了这片昏暗幽深的灌木丛,发现了精神状态处于崩溃边缘,想要举刀自残的何枝。
他身着洁白复古的长袍,头顶上无数宝石如星辰一般环绕,脸上同样戴着没有五官的洁白面具。
在走进来后,他迅速拎起浑浑噩噩的何枝,带她转移到更加隐秘安全的地方,仿佛是一个绿藤缠绕形成的天然洞口。
他把何枝放下后,单膝跪在何枝面前,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隔着面具观察她。
丧尸化状态下,她的皮肤有轻微的溃烂,这是正常的。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伤口和严重的致命伤。
精神状态……
何枝的意识混乱,眼睛里闪过无数负面情绪,又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感受到了安全,她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对方轻声问。
“我不记得了。”何枝捂着疼痛欲裂的额头,痛苦地说。
忽然她又暴怒而起,狠狠扑过去,将眼前这个压倒在草地上,骑在他的身上大声叫嚣:“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被她压制住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明明被压在地上,姿势尴尬狼狈,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在摘下面具后用平静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问什么问!
你是什么历史人物战争英雄吗,我有什么理由必须记得你!
何枝回答不上来,又被问得杀心四起,举起拳头就要揍他。反而被他握住手腕,强硬拉近。
从坐在他的身上,变成趴在他的身上。
“你想打我?”他用带点惊讶,带点好笑的语气慢悠悠地问,“你真的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何枝?你可不要后悔。”
何枝本不想用匕首,只想用拳头给这个不好好回答她问题的男人一点教训。但对方明显比她强,可以控制住她,说话的语气还这么轻松自在,胸有成竹。
更诡异的是,何枝的第六感在此时此刻居然察觉到了一点危险,是在面对牧羊犬围攻时都不曾有过的危险感。他语气平静让她不要后悔的样子,简直让她汗毛倒立。
“不打你,我才会后悔。”何枝恶狠狠地说,她举起了自己另一只手紧握的匕首,“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了,无论是谁,都去死吧!”
匕首在扎向男人脖颈时忽然一顿,然后发生偏移扎进了脖颈前的泥土里。
何枝知道这是男人使出的招数,她咬紧牙关,想要重新拔出匕首再次攻击。但在下一秒,男人却伸出手轻巧地按住她的脖颈,让她保持着靠近的姿势,然后偏头吻住了她。
含在口腔里的不死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己从何枝的舌下慢慢移动出来。蓬勃的、强大的力量通过另一双唇和温热的舌尖传递过来,飞快地填充着在数次使用后部分失去的能量。
治疗技能灌注……
鼓舞者力量灌注并再次大幅度加持,提高理智程度占比……
一切发生在短短两秒间,几乎是一触即分。
但即使这样,男人的舌头还是被丧尸小姐带刺的长舌狠狠刮了一下,破皮溢出鲜血。
似乎是感觉味道不错,丧尸的习性让还在混乱状态的何枝下意识去追逐男人离开的唇舌,试图再度吻住他。但男人已经退开,按住她躁动的脑袋,将她安置在一棵树下。
“这颗不死玉里储存的能量还是太少,这次副本结束,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遇到像敖幼、康弃艳那样的擅长精神攻击类的A阶玩家,不死玉除了保持伤口的自我愈合修复功能外,几乎不起什么作用。
霍寻静扫过何枝手腕上的手表,将表摘下来。果然看到何枝的手腕处,原来表盘覆盖的位置,有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针状伤口。伤口里细若游丝的黑色黏液涌动,顺着何枝的血管,爬进她的心脏、大脑。
利用副本的特性,再加上康弃艳的调配的精神类毒药,和敖幼拥有的回忆读取能力,篡改何枝的记忆和性格。
真是卑劣的手段,但他几乎成功了。
霍寻静将手覆盖到针状伤口上,使用自己的治愈技能。黑色黏液被快速地抽取而出,无法抽出来的也在附带的净化能力下,迅速转换为干净的血液。
何枝在温暖的白光中慢慢安静下来,她的眼皮发重,困倦地想要睡去。
“我是谁?”在即将昏睡之前,何枝听见对方这么问。
何枝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对方一眼,“霍寻静……”
“嗯。”霍寻静抚摸过何枝的发尾,又克制地放下手,“睡吧,何枝。”
*
何枝再次做了一个梦。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何枝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她趴在霍寻静的背上,盖着他的外套,被他背着往村子的方向走。
少年的脊背削瘦又坚韧,何枝抱着他的脖颈,像是趴在一块儿微凉的玉上。小时候的何枝那时还因为溺水而有些瑟瑟发抖,像是一只落水的鹌鹑,被他背着一动也不敢动。
但现在清醒着的,却是已经长大、并且和霍寻静在紫星重逢,又经历过无数副本的何枝。
她趴在少年霍寻静的背上,情不自禁地把脸靠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别乱动。”霍寻静说。
何枝深吸一口他衣领里潮湿又苦涩的茉莉香气,才抬起头。此时田间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伴着霍寻静脚步声的,稻田里飞吹稻穗发出的沙沙轻响。月光透过薄又稀疏的云层洒落,照亮这幽静安宁的田野,也照亮霍寻静俊美的脸庞。
反正她是在做梦,霍寻静也不知道她梦里发生了什么。
何枝对着少年霍寻静的耳朵说,“小静哥哥,你真好看。”
霍寻静不说话。
何枝又补充,“还很香。”
霍寻静脚步一顿,侧过头瞥她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谴责她说:哪里来的女流氓?
何枝被这一眼看得脸颊发烫,心虚地望望天,又望望地,就是不敢看他。过了片刻感觉到霍寻静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才重新贴近他。
霍寻静背着她又走了一截路,忽然开口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何枝正在看他脖颈右侧,那颗几乎要藏进衣领里的褐色小痣。这对于何枝来说,真是一个崭新的发现。她现在还不知道霍寻静那里居然还有一颗痣。
“嗯?”霍寻静突然开口,把正在偷瞄的何枝吓一跳:“说什么?”
霍寻静语气淡淡,“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刚才的话题?
我夸你很好看,还很香的话题?
何枝顿时乐起来。没想到少年时期的霍寻静,还有这么臭屁的一面,喜欢听人对他吹彩虹屁。
他想听,何枝当然是满足他。这对于何枝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
“小静哥哥,你不仅长得帅,还很聪明,为人谦逊又努力,心地也很善良。你的家世很好,但你从来不自傲,也不会特意炫耀。你比很多人都优秀,但你从不会看不起那些不如你的人,你从不会对他们说——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这种话。”
“有人让你反思?”霍寻静问。
何枝撇撇嘴,“当然有啦,还很多呢。”
你家里穷,那你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父母不够努力,所以才导致一个家庭的破败。
你妈妈扔下你去城里打工,那你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不够听话,你妈妈才不带你。
你在学校里被人欺负,那你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性格太内向,不够合群?你更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还手?肯定是你的性格太软了,看起来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所以他们才欺负你!
你高考失利,那你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自己学习不够努力。哦……你妈妈在高考前出了车祸。不是我说,你就是心态不行。我三姑家的儿子当时姥爷下葬,凌晨四点扶棺上山,早上八点进考场考试,照样考上了985名校!
何枝学了几句,霍寻静听了之后不高兴地说,“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又说:“何枝,你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不需要反思,你没有错,而且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换成其他人,他们十有八九比不上你。”
何枝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以前还会因为这些话而难受,但随着长大,随着阅历的丰富,她逐渐明白一个人的弱势地位,往往不是这个人自己所能决定的。
有些人也许很努力,但却无法突破自己认知的局限性,跨越自己的阶级。亦或者,时代突然向这个人倾倒了一粒沙,却像沉重的山一样将他彻底压垮。
有人生来就长着电影明星一般的脸,有人却面部畸形。有人抽烟喝酒长命百岁,有人运动健身却在二三十岁的时候被确诊癌症。
有人天生就是牧羊犬,有人却只能当任人宰割的羔羊。
究其原因,似乎也只能归结于“不幸”二字,然后留下一声对命运妥协的叹息。
何枝突然问霍寻静,“你是不是也同情我?觉得我很不幸,很可怜,所以才一直帮助我?”
她已经忘了眼前的人,只是少年时期的霍寻静。
但这个少年时期的霍寻静却回答她,“在刚认识你的时候,的确会同情你。但后来我发现,何枝,你比我想象得更坚韧也更强大。你可能会有处于弱势的时候,但你从来都不是弱者。”
霍寻静会帮助何枝,却不会再有有“同情”的情绪产生。他对何枝,更多是另外一种情绪……
“同情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人,对于弱者的表达。但何枝,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地位有高有低,有强有弱。我们一直是平等的。”
这是霍寻静在这个梦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霍寻静的身影不见了,何枝一个人站在原地。她的身型开始增长,从小时候瘦弱胆小的样子,变成现在的自己。
何枝喃喃重复,“我们一直是平等的。”
天空、圆月、田野与山脉,都在这一刻开始闪闪发光。有一层晶莹透明的冰晶,随着何枝重复这句话而从地面蔓延、向上延展,最终变成了坚硬又强大的屏障,将她的精神世界保护起来。
没有人可以再轻而易举地入侵这里,没有人可以再读取她的记忆。
哪怕是霍寻静,在没有她同意的情况下同样无法进入。
因为他们之间,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