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虎听到这个声音,双脚瞬时一个支棱,拔腿便往院口的方向跑。
可快走到门槛上,却又愣愣停下来。
恹恹垂下头。
像是可怜兮兮的小狗崽。
“呵!梁姑娘终于舍得露面了?”苏白氏冷笑一声,吊梢眼不咸不淡觑门口一眼,身形未动半分。
她收回目光,语气淡淡,“不过,梁姑娘若是来谈三虎婚事的,麻烦还是回去吧,我老苏家可娶不起二十两银的金贵媳妇儿!”
梁似玉听得这话,巴掌大的小脸瞬时羞得红彤彤一片。
贝齿轻咬着唇瓣,细声细气道:“苏婶婶,我今日不在家,回时才知道婶婶和嫂子去下河村的事,我,我……可以找三虎哥说两句话吗?”
少女声音刚落,苏三虎双眸忽地蹭亮,先前笼罩一身的郁郁寡欢似顷刻间消散大半。
他还以为,她当时也是在场的。
原来,并非如此。
激动归激动,可也没忘记苏白氏方才说过的话,脚尖一转,走到妇人身边。
“娘,我想出去和她说两句,行吗?”
知子莫若母。
苏白氏瞥一眼苏三虎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才在梁家老两口面前受气是一回事。
可到底年岁摆在那儿,也不会丢下脸面和一个小辈去计较。
但要用二十两娶梁似玉在她这儿,绝对不可能。
婳儿的东西,她不允许任何人惦记。
而且,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都是二两彩礼娶进来的。
若真花个二十两给苏三虎娶媳妇,不说两个儿媳妇心里不平,便是苏大虎苏二虎嫡亲的两兄弟之间都会生嫌隙。
索性直接挥挥手,眼不见为净。
“嗳!”苏三虎咧嘴笑,疾步朝院门口走去。
这时,一阵山风吹过,苏婳小巧的鼻子动了动。
一股熟悉的气味若有似无从门口飘来。
闻着有些像,周老大夫昨日来老苏家时身上残留的药膏味。
她眉头微拢,目光落在少女的衣裙上。
除开原主记忆里的那几面,初见梁似玉是在苍梧镇嗦螺摊前,当时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早已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粗布衣裙,裙上还有好几个补丁。
再见是在河边柳树旁,一袭淡黄色细棉布长裙。
这次的天蓝色襦裙,她若没瞧错,应该是缎子所制。
“梁姑娘稍等,我可否问问,今日我娘亲和嫂嫂去下河村时,梁姑娘是在哪?”
梁似玉闻声,往外走的脚步一顿。
旋即,又转过头望向苏婳,小脸似是有些疑惑,“昨儿个我在山上采了些野蕨菜,一大早便背着去苍梧镇卖蕨菜了,婳儿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苏婳这次是叫她梁姑娘。
而非像从前一样叫她似玉姐,脸上不由划过一丝失落。
“没什么,就是闻得梁姑娘身上的药香味,有些好奇罢了。”苏婳挑挑眉,语气很是轻松,仿佛是在问你今天吃了什么一般。
可听在对面的梁似玉耳中,心头却是猛地一跳。
“药味?”她下意识抬起袖子,凑到鼻前。
确实闻到一股极淡的药味。
定了定心神后,朝苏婳莞尔一笑,“婳儿鼻子可真是灵!我今日带去镇上的蕨菜有些多,剩下一部分都是在药铺里卖掉的,兴许是身上沾着些味了,没想到婳儿这都能闻出来。”
苏婳勾唇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待梁似玉和苏三虎二人走出篱笆墙。
苏二虎才一脸纳闷看向苏婳,“婳儿,什么药味不药味的,我咋一点都闻不到?这院子里除了猪下水的臭味便是这泥鳅黄鳝的腥味,哪有什么药香味啊。”
苏大郎小鼻子使劲嗅两下后,却是白自家二叔一眼。
“二叔说错了,这院里分明还有灶屋飘来的蒸腊鱼的菜香和白米饭的饭香。”
苏二郎亦是点点头,“对,还有小黑拉的屎臭味!”
正闭目眼神晒太阳的小黑:“……”
它没有乱拉。
它每次都盖好了的。
没有臭味。
“对对对,小黑说得对!是二郎乱说话。”苏婳看着委屈巴巴像是要流泪的小家伙,连忙蹲下身将它抱怀里。
轻捏着一只小肉爪指向苏二郎,“乱说话可是要受罚的,那咱们罚他什么好呢?”
微微上翘的尾音,将二郎惊得一个趔趄。
赶忙描补,“小姑……”
刚吐出两个字。
便听得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咱们就罚他带墨宝吃饱饱好不好?”
二郎闻声,瞬时由惊转喜,“好好好!小的这就麻溜儿滚去了!”
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腔腔调调,一边说,一边还不伦不类行了个礼。
礼罢,脚下已经像是踩着风火轮一般,一下窜到墨宝身旁,一人一马出了院门。
大郎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马跟了上去,嘴里还不忘勉强维持一惯的沉稳念叨,“这小子,会喂什么马,我得赶紧看着去!”
“噗嗤……”
小院中,不知谁看得笑出了声。
原先一直沉闷的气氛终于松快了起来。
便是全程冷着脸的苏白氏,此刻亦是眉眼弯弯。
苏大虎嘴角轻勾起,深邃的眸子微抬,看一眼院中抱着小狗崽浅笑嫣然的少女,又将目光转向院外停在河岸前的苏三虎和梁似玉,眸中划过一丝沉思。
河岸边。
苏三虎侧过头,看向身着天蓝色襦裙的少女,有些恍然。
几日未见,她好像又漂亮了许多。
果然,娘说的对,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了一身装扮的她,就像是戏文里说的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浑身上下都在发着光。
梁似玉察觉到少年的目光,脸色微红。
水眸轻抬,视线停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可惜。
小手轻绞着衣角,“三虎哥,那二十两彩礼的事情……你是不是在怪我?”
“什么?”苏三虎讷讷,赶忙抽神。
梁似玉见他不答话,以为他是真的生了气,不由抹了抹眼睛,声音带着几分凄楚,“你怪我也是应当的,二十两,对谁家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你知道的,我弟弟耀祖不久前中了童生。
读书人需用银钱的地方多,笔墨纸砚就不是小数目,日后考秀才举人更是花费巨大。
家里日子本就清苦,连每日饭食都捉襟见肘,更别提旁的,爹娘便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若是可以选择,我便是一文钱彩礼不要,也想嫁给三虎哥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