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的反常,老苏家人自是瞧在眼中,可地上这物什他们从未见过,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只以为是野牛没吃完的什么野果子。
见苏婳走上前想捡这果子,苏三虎先她一步捡了起来,闻着上头刺鼻的唾液味,冷峻的眉头不由皱起,“婳儿,这果子不知被牛含着嘴里多久,腌臜得紧,你若是喜欢吃这野果子,三哥今日从县里回来便去给你找,这个绝对吃不得。”
苏二虎亦是点点头,悄咪咪看了苏白氏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虽然咱们没见过这果子,可这野牛都能寻着,便说明伏虎山里定然还有,而且数量也不少,只要山里有,咱们就铁定能找……哎哟……”
他话说到一半,脑门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大比兜。
紧接着,便是苏白氏母狮搬的怒吼,“苏二虎啊苏二虎,你是当老娘是聋子还是没长耳朵啊,当着我的面就敢教唆妹妹去伏虎山是吧?难怪婳儿喜欢往山上跑,敢情都是你这个混球教唆的!我让你不教好的,尽教些坏的!”
她没说一句,便又是一个瓷实的大比兜甩过去。
苏二虎也不敢躲,他怕一旦躲了,等待他的暴风雨会来得更猛烈,更怕自己躲了之后,老娘收不住力会摔地上,待老老实实等苏白氏打完之后,才敢扯着笑脸巴巴地求情:
“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们兄弟几个去山里给婳儿找果子,不是让婳儿自个儿去,而且我们也不去伏虎山里头,就去外头的山包转,毕竟鸟儿喜欢吃果子,说不定这吃剩的种子就吐外头了勒。”
钱氏在一旁连点头,“娘,孩他爹都是为了婳儿好,您这么打可不好……”
“我自己的儿子,做错事我咋打不得?”苏白氏闻声,竖起吊梢眼瞪钱氏一眼,对着苏二虎又是一个爆栗子,“你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什么不去山里头转,只在外头转,这话你糊弄鬼呢?
毛都没长齐的时候就开始在外头小山包转悠,如今一转都转十八年了,要能转到这果子早就转到了,还用等到现在!”
苏二虎被骂得耷眉丧眼,嘴唇嗫嚅两下,没吭声。
苏婳瞧着自家二哥的可怜样,赶忙从苏三虎手中接过紫红色物什,温声解释道:“这并非是什么树上的果子,而是长在泥土里的红薯,若不将上面的土层挖开,一般很难发现,哥哥们便是去伏虎山里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家人闻声,更是纳罕得不行。
这玩意竟然不是果子,而是长地里的?
尤其是这红薯的名头,更加闻所未闻。
苏二虎想了想,又仔仔细细瞧了红薯半晌,不由舔了舔唇,“婳儿,这红薯是不是也能做出同口味嗦螺、麻辣烫类似的吃食来?”
物以稀为贵,既然这红薯从未出现过,那便具备了天时。
而婳儿向来对于吃食这一块总是走在前头,捞银子的法子更是一个接一个,方才看到红薯时双眼放光的模样,就差直接说这红薯是个大宝贝了。
苏婳对于苏二虎的敏感并没太多吃惊,只笑着点了点头,“二哥说的不错,这红薯不仅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蒸着吃、烤着吃,煮着吃、切片风干成红薯干。
还可以处理后做成精细的吃食,如拔丝红薯、红薯饼、红薯糕,甚至是红薯粉。
而这红薯粉,放麻辣烫中可以说是一绝,只需将红薯粉放到汤底中煮沸,粉条吸满麻辣汤汁后就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石添上一抹浓墨重彩的颜色,不仅好看,这味道更令人欲罢不能。”
他们卖的麻辣烫多为荤素串串,吃上十来串也不怎么饱腹,因此,许多食客每每吃麻辣烫时,都得另外买些面条和馄饨等主食搭着。
可不管是面条还是馄饨、或是羊汤、烧饼,都远没有红薯粉同麻辣烫更适配。
若红薯当真能种植起来,他们的麻辣烫生意也能随之更上一层楼。
随着苏婳话音一落,门口顿时响起一地的吞咽声,大人们还算克制,三个小萝卜头已经开始脑袋碰脑袋的小声咬耳朵。
苏二郎扯扯苏大郎的袖子,“大郎,小姑说的每一种红薯吃食我都想吃,这可咋办?”
“没大没小,你得叫我大哥!”苏大郎小手背在身后,轻轻瞥他一眼,第无数次不厌其烦地重申作为早出生半炷香的大哥权威后,才重重叹口气,“牛嘴里就这一个红薯,蒸着吃、烤着吃,风干吃都不大靠谱,煮着吃的话兴许还能吃着一口味。”
春花闻声,小眉头亦是皱起,“可惜牛嘴里就这一个红薯,要是多上三四个就好了,小姑说的那些吃食每样都能尝一尝了……”
苏婳听得有些想笑,野牛嘴里之所以能有这个红薯,只怕是晚上起来吃夜食的时候,便被母虎它们逮了个瓷实,连到嘴的食物都没来得及吞下去。
一个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哪里还能再多上三四个?
她挥挥手,让大郎二郎弄了盆干净的清水过来。
这个红薯被野牛咬掉一口,外皮处也有不少破损,而野牛的唾液具有一定的腐蚀性,从野牛的伤口来看,它死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也就意味着这红薯在腐蚀性唾液中待了两个时辰。
红薯可以切块育种,而这颗红薯在腐蚀过后切块育种能否成功是一个未知数。
她现在只能尽可能将上面的唾液清洗干净,然后再放到主屋里阴干。
若是不成,兴许就只能去伏虎山找大白,问问它是在哪儿逮着野牛的?兴许能从中找到红薯地的信息,红薯向来不是单独生长,一旦有一株,便能以很快的速度发展成一大片。
她看到牛嘴里吐出的红薯兴奋,不仅仅是因为它对自家生意的裨益,更关键的是,这红薯同稻子、小麦一样,都属于粮食作物。
在同等条件下,红薯的产量却是稻子的六倍、小麦的七倍,其生长周期又只有水稻和小麦的一半。
在上河村,五十多户人家,每家十来口人,下到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上到垂垂老矣的老头老婆子,一个个累死累活在地里忙活,赶上风调雨顺的年头,一亩地也就顶天收两石粮食。
对于先前被老天爷诅咒的苏家,一亩地产粮更是只有不足一石。
因此,村民们每年收了新稻之后,除去交给官府的赋税,其余的便全拿到苍梧镇粮铺,同粮铺换些以前年份的陈米或粗面,新米五文一斤,陈米和粗面却只要三文一斤。
一日两顿,混着各季野菜一同吃,倒也勉强能撑到下一个收稻季的到来。
养蚕人穿不起绫罗绸缎,种稻人吃不到新米白饭,说的约莫便是如此。
上河村人祖祖辈辈,数十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这都是风调雨顺的年头里,要是遇上大水、大旱、地龙、兵变等天灾人祸,家中没有存粮的村民,勉强过活的日子都成了一种奢望。
大禹一千零四百八十县,像上河村这般的村子亦不在少数。
苏婳自认算不得什么好人,可她攥着手头的红薯时,却是忍不住想试一试红薯种植,若是能成功将红薯在上河村生根发芽,并推广开来,对于千千万万个日日辛劳却依旧填不饱肚子的农人来说,绝对是非比寻常的巨变。
但这个事情,关系重大,一个没处理好,便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如今的老苏家并非铁桶一个,所以,她只说了可做的吃食这一块,对于粮食作物的事情并未有任何提及。
钱氏望着木盆里的红薯,不屑撇撇嘴,不过就是个拳头大的小东西罢了,什么蒸、烤,煮、切、风干,还劳什子拔丝红薯、红薯饼、红薯糕,红薯粉,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大话谁不会说,要让她来说,她能说得比苏婳还好听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