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见孟永富张口结舌大半天,还没说到重点,连忙扯住自家死鬼朝阎王爷盈盈一拜。
声音喑哑道:“小女钟芜,携夫君郑和拜见阎君。
三年前,小女同夫君去清水县城谋生,却不曾想遭小人孟永富算计,被他以砒霜谋财夺方,落得横死山野、死不瞑目的下场。
今日乃小女同夫君投胎转世之日,特领孟永富前来,签下认罪书,以免我夫妻二人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望阎君成全。”
“原是如此。”黑面阎王点点头,狮眼望向一旁仍在瑟瑟发抖的男人,“孟永富,郑家夫妻方才所言,你可认?”
孟永富听着这一道道金钟般的声音打在耳膜上,舌头更是如同打结一样,“回,回阎君……小……小小小人……认,认!”
“既如此,这认罪书你便签了吧!”
黑面阎王衣袖一甩。
一张白底黑字的纸打着卷落到地上。
随即,狮眼一扬,一个鬼兵立马会意,将毛笔和印朱送到孟永富跟前。
孟永富颤颤巍巍捡起纸笔,将认罪书凑到眼前看。
他自小家里穷得响叮当,从没正儿八经念过书,只在开面馆后,为算账收银才识得几个字。
这纸上的许多字他都认不得,只勉强认得‘书’、‘杀人’、‘郑’、以及自己的名字。
当然,阎君管尽天下人生死,他不怎么认字也不担心这认罪书有问题。
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去,然后请个好道士,好好在家里驱驱鬼。
只是,连横死的怨鬼投胎转世都只能入畜生道,他如果将认罪书签下,以后阎王爷跟他算账,让他生生世世当畜生可怎么办?
正犹疑忐忑的男人完全没看到,一众鬼兵此刻全盯着他手里的笔。
围墙外,泥鳅正听着声响往墙头上爬,待爬到墙头,瞌睡顿时全消了。
双目睁得老大,直愣愣望着地下一个个或是七窍流血、一脸惨白,或是奇形怪状、怒目金刚的东西。
好半晌过去,终是回过神,立即像只大老鼠一样窜下墙头,冲回家。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泥鳅娘被吵得睁了睁眼,瞧着杵在门口的小身影,打了个冲天哈欠,“泥鳅,你这是干啥?大半夜的咋不睡觉?”
“嗯……?”泥鳅爹睡得沉,听到泥鳅来了,瞬时一脸不满朝门口瞪过去,“臭小子,你已经七岁了。
老子今年早春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你这个年纪,早就该一个人睡,不要每天晚上还想来缠着你娘!”
泥鳅听着这熟悉的话,一直怦怦乱跳的心终是冷静了许多,只是说话还是有些大喘气,“爹!我今儿个……今儿个可不是……跟您抢娘的!
是隔壁孟家啊!
孟家闹鬼了!!!”
“闹鬼?”泥鳅爹嘴角一抽,“你若不说这话,老子倒还能信你几句!
咱们上河村干干净净,从没出个什么牛鬼蛇神,你要扯谎也不知道先打个草稿。
赶紧麻溜儿回自个儿屋子去,别大半夜在这儿吵吵。”
泥鳅娘亦是听得有些想笑。
她家这孩子主打一个胆子大,又好打听,便是见了鬼,只怕也是鬼要绕路走。
泥鳅见二人根本不信,不由有些急了,“爹,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刚才起夜,听得孟家方向有人说话的声音,便爬到他们墙头去看。
结果却是看到一院子的鬼啊。
他们一个个脑袋这么大,眼睛那么凶,头发是红的,衣裳上全是一层层的鬼面骷颅头,一个比一个长得凶神恶煞。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大鬼,比咱们家大黑狗长得还黑,还丑。
孟家院子里现在还是白茫茫的雾气,就像是细文里唱的劳什子阎罗殿!”
夫妇俩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有些心头坠坠,男人眉头皱起,“泥鳅,你确定,你方才当真瞧得孟家一院子鬼?不会是夜里眼花了吧?”
泥鳅听得一脑门冷汗,“我的好爹爹,我比您可小整整十八岁,就是您眼花我也不会眼花呐。
咱们还是赶紧想想法子吧。
不然,等那些鬼在孟家待够之后,指不定就来咱家了啊。”
“你个小兔崽子,这是拐着弯骂老子老呢?”泥鳅爹眼珠子狠狠一瞪,暂时也顾不得老不老的问题。
一个翻身下床,汲上草鞋就往外走,“妇人和小孩阳气轻,你们留在家里别乱动,我先出去看看情况。”
走到一半又回头叮嘱:“若孟家现在真一院子鬼,你们赶紧在家里备些糯米和黑狗血。”
正咬着一半烤鸡摇尾走到门外的大黑狗,听得最后三个字,大尾巴吧唧一下耷拉到屁股上。
转身就走,嘴里的烤鸡也没留下。
坏银!全都是坏银!
它决定了,小黑家主子给的烤鸡,它一个人,不,一个狗全吃了,不分了。
上河村村子大,村民们建房子大多没紧挨在一起,各户之间都留着一大段距离,只可随着孟家的动静越来越大,隔壁四五户人家也渐渐听到声响。
孟家院里。
孟永富握笔的手一顿。
惶恐抬了抬脑袋,看向领头的阎王爷, “小人……小人想斗胆问阎君一句,若签下这认罪书,小人死后是不是就再难投人?”
“死后?”阎君冷笑一声,赤红色胡须根根竖起, “死后的事,不该你现在问,等你死了,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本仙君看你态度好,可以提醒你一句,坦白从宽的道理,在地府同样适用。”
孟永富本就不是蠢人。
听得这话,顿时心领神会,朝阎王爷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小人多谢阎君提醒,这就签认罪书!”
说罢,连忙将认罪书放在膝盖上。
拿起笔,在笔墨右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签了字,便只剩下按手印。
孟永富想在阎王爷面前表现好些,没等鬼兵催促,直接伸出大拇指印在印朱中。
可拿起手,打算按下手印时,又闻得一股淡淡的清香,禁不住喃喃出声:“这香味……怎么像是朱砂啊?”
朱砂阳气重,向来是驱鬼辟邪之物。
这阴曹地府鬼兵应是对之避之不及,又怎会用朱砂做印泥?
男人心头划过一丝怀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印朱盒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