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年八月十三的晚上,月明星稀。
初秋的夜还有些微微的燥热。
周国良看看前面的这道坡,只要上了坡,就看到了水库,而过了水库就到家了。
离家十年了,终于有机会回来了,怕是家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了。
周国良正了一下军帽,归乡的心情有些激动,步伐也就加快了一些。
刚上了坡,看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库,耳边就传来嘤嘤的哭声。
他刚循着声音看到水库边的一棵树下似乎站了个人。接着就见那人纵身一跳,砰的一声砸入水库,还激起了很高的水花。
“不好,有人跳水!”
来不及细想,周国良丢下提在手上的一大包东西,又一边跑一边取下背包,脱掉上衣和皮鞋,然后从那人跳水的地方,他也纵身跳了下去。
可是跳下去没有看到人。
吸一口气潜下去摸索一阵,也没有人。
第二次再潜下去,这才碰到了一只手。
周国良抓住手就往上拉,凭着记忆里对这个水库的熟悉,他往一边有石头的岸边游去。
把人抱上来,手却碰到了软软的东西,周国良僵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女子。
顾不得男女有别,先救人要紧,周国良用力的按了一下女人的腹部。女人的嘴里就吐出了一些水。
他半跪下,把女人反过来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用膝盖项住了女人的肚子。
女人又吐出一些水,并且呛着了。
本能的就咳嗽了起来。
活过来了。
周国良这才把人又放下来靠在岸边的石头上:
“醒了吗?”
醒了吗?
这是人有救了自己?
梁新月吓着了,自己溺水了。
自己就是到实验田看看新培育起来的玉米长成什么样了,一不小心踩滑了就没刹住脚,直接从坡上的地里滑进了玉米地下面的蓄水池里。
本来就是旱鸭子的她越挣扎越沉得了下去,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现在被救了起来,自己还吓得发抖。
咳嗽一阵后梁新月抬头就更是吓着了。
这是夜晚?星星?月亮?
不是早上么?
蓄水池怎么这么大了?
梁新月心下一慌,想要站起来却有点无力,一动头就一阵晕厥,一股莫名的记忆冲进了脑子里。
新塘村三队,新塘水库。
跳水?
不!
梁新月抬手捶了一下自己的头。
这不是自己的记忆!
可是却看到了月下那双手,又瘦又黑,握个拳都能自己感觉到手心手指头全是茧。
这不是自己?
我这是死了成鬼了?
“好点儿了么?你是哪一家的?”
周国良拧了一下裤脚上的水。
梁新月听到声音一惊,回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衬衫,蹲在自己身侧正在用手拍散头发上的水的男子。
轮廓分明刚毅的五官,刚出水的眉眼,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怎么就显得那么好看。
看一眼就呆住了。
这人自己不认识,另一只鬼?
周国良本来想把衬衫脱下来拧水,但看到她转头看来的眼神,略有点尴尬的说道:
“打湿了还是有点冷的,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以后有什么事多想想就是,别想不开就往水库里跳。”
梁新月:……你想不开,你全家才是想不开!我只是失足落水……呃…好像不对,我现在不是我?
梁新月捋了一下脑子里那个记忆,穿越了?
还是穿给了一个……呃…怎么说呢,算是寡妇吧?
这个记忆里,她是被换亲到了周家,她娘家太穷,哥哥一直没娶到老婆。
周家有个得过脑炎的女儿,反应慢很多,有点呆傻。周家就托人从中说和,和自己家换了个亲。
周家的傻女儿到了梁家去,倒是被梁家人宠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儿,只望着她能传宗接代就行。
好在只是有点傻,基本生活还是能自理的。
而且进门后,三年抱俩,一下就有两个孙儿,梁家人很满意。
但,被换到周家的梁新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周家原本两儿一女。
大儿子已成家有三个孩子了。
老二是傻女儿,但老三在十七岁那年进了一趟县城就没有了消息。
周家也找过,请过大神,还各处的仙婆都算得一个结果,就是横死在外面了。
具体死在哪里,每个仙婆的说法都不一样。
而后,有一个仙婆说是周老三死得可怜,没有后人给他敬香,该给他配个亲。
所以,三年前,梁新月就成了过门寡,嫁给了一块牌位。
别以为有了新社会,乡下这些愚昧的东西还是存在的。
他们觉得老祖宗就有这样的传承,那就是对的。就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事就成。
而梁新月到了周家时,大嫂刚好要生了,当时周家说了,生的是儿子就过继给老三,可是生下来是个女儿。
只能再等,终于,现在大嫂又怀上了。
等着大嫂这一胎生了儿子的话,就过继给她,以后,周老三就有了香火。
在乡下,在这个年代,老人们的眼里,有香火很重要,就连梁家的两老知道女儿受了搓磨,都还是劝着她要忍着,等那大嫂再生一个儿子,就是她的儿子了,以后就好了。
梁新月还不敢反抗,因为她反抗,周家就要把他们的傻女接回来,还要把傻女生的两个孩子也接走。
老实的梁新月为了哥哥有个家有个后,就只能自己忍着受着。
今天也是因为一件小事,只不过是做饭时,给嫂子蒸的一个鸡蛋羹,她忘记了打蛋时有没有放盐,她也就倒了蛋羹表面的汽水尝了一下。被大嫂看到了,就说她偷吃蛋羹。
然后婆婆抓起她的头发就一顿爆打,还不许她吃饭,让她跪在院子里,要她跪到天亮。
天黑了,人家吃了睡了,桌子上的碗还摆着,让她天亮起来再洗。
原身孤单的跪在院子里,全身都疼,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就来到了这水库边上,跳了水库。
接收到这些记忆的梁新月很是无语,难道自己穿来了还要替她再受搓磨?
不!
绝不可能。
一边清理着自身的水的周国良看看梁新月,这人似乎是在看自己,但又似乎看向远处。呆呆的发什么呆啊?
打湿的一身风一吹有些凉,周国良又轻咳一声再一次问道:
“你是哪一家的?我送你回去。”
他想着自己不送她到她家人手中,怕自己一转身,她又跳下去了。
回过神来的梁新月心中暗骂了无良的老天爷,让她穿越到了这么一个身份,还是这么贫穷的一个年代。
“我…我是周…周家的人。你不用送我。会被人误会的。”
是啊,自己现在是个寡妇身份,半夜回去还有个不认得的男人跟着,那可能打都要把自己打死了。
至于这该死的贫穷的寡妇身份,接下来再想办法吧。
梁新月没看到周国良的眼神变了一下。
周家的?
这新塘村三队只有他们家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