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香识故人
作者:青未夜   紫青传最新章节     
    船舱里,夜楚云看着一封陈旧的密信,上面是当年跟随夜回天一起去上原的门派。

    拂云山庄……南华阁……苏南门……

    果然,这些出了命案的门派都记录在册。

    夜楚云又着人拿来一张地图,拿着朱笔挨个圈着。

    “南华阁,沧海派,拂云山庄……苏南门,由南向北,沿海而上……她从海上来……”

    依云困惑,“可这最南处离上原足有几千里。”

    “一切都是谜。”夜楚云修长的手指划过某处,在一个地方点了点,“若我猜测不错,她下一个会去的是,平南,褚晚阁。”

    “主子,你想……”依云疑惑。

    “苏南门已灭,她不会在此停留,我们去平南!”

    说罢,夜楚云把密信和地图一卷揣进了怀里,精神抖擞,

    “依云,你去岸上备些干粮淡水,不必太过精细。”

    “绣春,你拿这些银票去钱庄兑些现银……”

    “绘冬,你去买几身换洗的衣裳……”

    船舱里一直侍候左右的婢女们,好久没见过夜楚云这样,听着吩咐,忙不迭的出去了。

    荟姨满心期待的看着夜楚云,但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夜楚云对她有所交代。

    荟姨的心慢慢的凉了下去,正要退到一旁,却看见夜楚云斜瞅了旁边的铜镜一眼,一个激灵,

    “怎么这么丑?这是我吗?”

    他摸着自己的胡须,嫌弃的摇了摇头,“荟姨,你帮我刮刮面梳洗下,我不能这样见卿儿。”

    荟姨抬头,眼里含泪,忙的答应一声,出去端了水盆拿了梳子,坐到了榻边上。犹豫了须臾,才温柔的拿起了夜楚云的头发。

    没过一个时辰,依云买了几大包干粮和果子回来了。她进来之后,看着已经梳洗干净的夜楚云,怔住了。

    夜楚云净了面,高冠束发,没有以前那种奢靡点缀,只简单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笔直的垂到腰间。

    一身飒爽利落的紫色衣袍,窄袖束腰,斜襟宽纹,短摆皂靴。脸上虽瘦削了不少,但下颌线依然刀刻斧凿般,眉眼修然,少了些俊秀多了些苍劲。

    看着依云出神的盯着他,夜楚云疑惑的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问道,

    “怎么了?现在不时兴这种打扮,还是爷不好看了?”

    依云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主子怎样都好看!”

    突然,依云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匆忙指了指船外,说道,

    “那女人来了……”

    夜楚云整理着护腕和束腰,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女人?”

    依云转身把东西放好,顺口嘀咕道,“自然是你欠下的风流债。你昏迷的时候,她已经来过两次,哭哭啼啼的,被我赶走了。”

    夜楚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发她走!”

    “她跪岸边半天,引了一群人围观。我总不能把她打晕带走。”依云也有些烦躁。

    夜楚云无奈,亦或者现下心情好,一弯腰出了船舱。

    明月身穿粉色罗裙,带着一顶纱帽,此时正跪在离船不远的岸上,手里绞着一块帕子目光灼灼的望着船上。旁边已经聚满了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夜楚云出来的时候,明月明显呆了一下。他昂着头,居高临下,逆着光,是那样耀眼。

    夜楚云对着依云使了个眼色,依云下船,把明月带了上来。

    明月一上船,像是寻到了希望,跪下匍匐在地,哭道,“求公子垂怜,求公子庇佑。”

    夜楚云懒得看她,冷淡的说道,“你我之间,清白的很。我从未缺你银两。倒是你……”

    夜楚云没有说完,依云嘴角抽动了下,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明月伏在地上,使劲的摇了摇头,“是明月糊涂,才对公子做出那种事。”

    “明月原本出自官宦之家,家父蒙冤,才被卖到这烟花之地沦为官妓。那日……实在是没有办法,把公子当作救命稻草。”

    “公子,求求你,带我走吧……为奴为婢……我没有任何怨言……否则……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啊……”

    明月说着,泣不成声。

    夜楚云挑了挑眉,她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真。他刚要回绝,岸上往这边冲来两个彪形大汉。

    “在那里,她在那里!”

    “别让她跑了!”

    明月扭头一看,吓得浑身发抖,不停的给夜楚云捣着头。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

    “公子,求求你!”

    两个大汉追到了船边,看这船气派,停住了脚步,指着船上的明月喊道,

    “臭婆娘,你是不是找死?赶紧滚下来!”

    明月磕的额头上一片血痕,夜楚云依旧垂着眼睛看不出神色。

    站在他后面的几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望向了依云。依云嫌恶的摇了摇头。

    明月感觉没了希望,颤颤抖抖的站了起来,她转身的刹那,瘦弱娇小的身影让夜楚云又恍惚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冲着岸边喊道,“让翠微楼的老鸨过来,这女人,我买了!”

    明月听了这话身体一滞,惊喜交加的回头跪地谢恩。

    夜楚云不想再计较,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给了他希望,若不是因为谣传明月有几分像卿儿,他也不会来这儿。

    他叉着腰看着远处的阳光,感到内心从未如此的充满期待。

    平南的褚晚阁不同于其他门派,他们的门派立在平南的靠海岸边。

    这褚晚阁虽然打的是修真炼道的名头,实则门内是以漕运为生,与朝廷贩盐贩渔息息相关。门内人数众多,可达上千人,但修为不深,有个把子力气,走船行水,货物交易,以此谋利。

    褚晚阁名字听起来极为雅致,可这阁主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粗人,名唤褚赢。

    褚赢身形高大,宽头阔耳,约有四十的年纪,长了一圈的络腮胡,面相有些唬人。

    他从这船上发了际,有了些家底之后,总感觉自己的宅子不算阔气,脸面不算大,连婆娘都不够美。

    褚赢从小的愿望是能舞刀弄枪,修道炼武。

    十年前,他从无意碰见了一个散修,名叫黄鹤。这黄鹤三十几岁,有些修为功底,能言善道,褚赢与他居然一拍即合,称兄道弟。

    后来,褚赢跟着黄鹤修习了半年,还真悟出了些法门。黄鹤尤其会揣摩他的心思,待他有了些功法后,给他出了个自立门派广揽弟子的主意。

    一时间褚赢着魔了一般,大肆挥霍钱财,在漕运据点旁边盖了一座占地几十亩的大宅院,黄鹤给他这门派起了个特别雅致的名字,褚晚阁。

    褚赢出手阔绰,漕运来钱快,不到两年,褚晚阁门下弟子近千。褚赢巴结官府朝廷,见风使舵,在平南一带垄断了大宗货运,富甲一方。褚赢也如愿的娶了娇妾,仆从近百,风光无限。

    可在众大门派眼里,褚晚阁还是个市井盐帮,跟修道界八竿子打不着。

    六年前,听闻长公主发出江湖诏令,在黄鹤的撺掇下,褚赢糊里糊涂的往北而去。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素心诀,只是想借此能搭桥铺路,得长公主青眼,把生意做进上京。

    然而那一次,成了他一生的噩梦。

    他狐假虎威,在人群里打诨附和,直到静宁公主身死,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恐惧。等到他想跑的时候,已经被那条骇人的巨蛇拦住了去路。

    在一片打斗中,他被拍出了山门,埋在一片灌木丛里装死,趁机逃下了山。

    他回到了平南,这六年来,连连噩梦,眼下乌青,身形都瘦了一圈。

    这平南湿热,林子里甚至院子里蛇虫很多,以前他酷爱吃蛇羹,可回来后谈蛇色变。

    褚晚阁边边角角里每隔两日便会洒满硫磺粉,褚赢的卧室之外贴满了道符,这样他才能睡得稍稍安稳些。

    苏南门出事后褚赢收到了消息,他急忙招来了黄鹤,惊恐的说道,

    “怎么办?她回来了,她回来寻仇了……”

    “阁主别自己吓唬自己,六年前那上原山上哪里还有活人?!”

    黄鹤这一说,褚赢更害怕了,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说道,

    “她……她化成了厉鬼?我记得那日流溯门掌门死的时候说,会诅咒我们每一个人,他会化成厉鬼终日纠缠……”

    黄鹤安慰他,“苏南门之所以被灭,是因为人丁稀少,咱们褚晚阁弟子上千,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离苏南门不过百里。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下一个?”

    褚赢这一说,黄鹤心里一哆嗦,他眯了眯眼睛,说道,

    “阁主,你修为已达灵智。江湖之上,能上微元已经是有头有脸了。咱们褚晚阁固若金汤,即便那女子没死,凭她一个人能奈我们何?这房间的符我都已经开过光,邪魔定然不能进来……”

    黄鹤苦口婆心的安慰了他好一会,褚赢才略松了口气转去了后堂。

    然而次日一早,弟子来禀褚赢,说黄鹤同他娇美的小妾都不见了,同时还丢失了账面上的十万两白银,被带走了两百多弟子。

    褚赢气的当场晕厥,一病不起。

    黄鹤跑了,他为什么跑?

    难道说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难道说褚晚阁肯定是下一个目标?

    褚赢也想逃,想躲,可是望着面前的偌大家产,他如何舍得?

    褚赢病恹恹的把手里的阁主令交到一个心腹弟子手里,说道,

    “速去送信,去哪……”

    “去……紫月门!”

    ……

    夜楚云的船停在了平南的一处小港口。

    平南的海岸绵延成片,往北一望,便能看见褚晚阁漕运的几百条货船,还有立在岸边的大宅院。

    夜楚云命人将船混迹在一群大船中固定好,飞到了船舱二层顶上,往上面一躺,开始了他守株待“青”的计划。

    夜楚云看着褚晚阁围的如铁桶般的大门,不由得嗤笑一声,“竟是个怂包!”

    眼下这个怂包窝在内殿最里面的房间,房门口站了十几个颇有些功力的弟子,房门窗户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道符。

    褚赢已经卧榻三日,神情恍惚,一到夜里便说窗外有人在看着他,他的夫人康氏惊恐的着人去查看,又什么都没有。

    这天晚上,褚赢的卧室之外,传来一两声鸟叫,褚赢又发了疯般的蜷缩在被子里喊叫不止,

    “她来了,她来了。别杀我,别杀我……”

    康氏怎么宽慰都没用,不由得冲出房门,跑到院子里,大声喊道,

    “到底是谁?别在那装神弄鬼!大不了给个痛快!”

    一处屋檐的暗影里,一人身着墨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她手里捏了枚砭刀,针上绕缭着丝丝的金光。

    房屋内突然跑出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两眼含泪,惊慌的喊道,“娘,娘,爹他……吓晕了……”

    二人慌乱的跑进了屋子。

    檐上人轻嗤一声,静静的待了一会,收了砭刀,脚下一用力,须臾间便离开了那里。

    墨色人影一消失,很快有另一身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脚下生风,感觉到身后有异,她余光一扫,几个起落落在了正阳街上。

    此时不过戊时,平南没有宵禁,正阳街上还有不少做些小生意的商贩和行人。

    黑衣人脚步不停,把身上的黑色披风一解,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小巷,露出里面的皂色素服。随即她把脸面一抹,慢悠悠的混进了人群。

    后面紧追不舍的夜楚云,眼见前面人影消失,这功法竟是比他高出许多。

    夜楚云来到了正阳街上,看着面前三三两两的人,心焦的左看右看。他一路疾行,看见独行的年轻女子都要上去看一眼。

    可是看过了许多张脸,却没有一张他期盼中的脸出现。

    他脸上的光又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快到街尽头的时候,他看见了前面一个身着皂色衣衫略弓着背的女子,他疾行了两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女子抬起头,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她面带疑惑的看着夜楚云。

    夜楚云垂下了头,让开了路,“认错人了,抱歉。”

    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错开身继续往前走了。

    往前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妇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刚才弓着的背瞬间直立起来,她伸出手,刚要开门,却听得后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用眼睛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