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个藏不住穷的季节。
夏天还可以穿一件棉布的褂子说是吸汗透气，这个年代也不讲究什么样式。
但是，冬季的衣服光是从款式和面料就能分辨出一个人的经济状况。
常威说自己是个穷人。
和娄宏洋相比，他确实很穷。
半年前他只有一套像样的衣服，那是父亲留下的衬衣，被心灵手巧的姐姐给改小了，而里面的背心则破破烂烂，满是洞眼。
而现在，厚实的棉大衣里面是黑色的毛料中山装，笔挺顺滑，在夕阳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穿着蓝色棉布工人款中山装的阎解成在他面前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先敬罗衣后敬人。
古文里描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喜欢用快马轻裘这个词，大概便是如此吧！
常珑没有这些感慨，她只是在垂花门下顿了顿，便抢过常威手里的网兜，扯上熊初墨就朝院里跑。
饭盒还是热的，可以在饭前让老太太和爷爷奶奶都尝一尝，嗯，自己也可以跟着多吃一块。
她的快乐很简单。
只要有一点点好吃的，就会觉得无比幸福，可以抱着小肚皮开心的打滚。
如果今天没有挨揍，那孩生已经圆满。
熊初墨在家门口停下脚步，没理会常珑的呼喊，闷头跑回了家。
中午已经在大锅的食堂里吃到了肉，她不能再去大锅家里吃饭，这样不礼貌。
常威和小蛮被留在了垂花门下，面对阎解成的邀请，他淡淡的笑着，“阎大哥，这周末是真的没有时间，我早就答应了政委，要去她家做客。”
阎解成听说过龙组的政委，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他自然不能和范团儿相比，来之前已经预料到常威会婉拒，他沉吟着：“常威，那晚上呢，吃晚饭也行。”
常威依然微笑着摇头，“马上要过年了，是真的很忙，单位里还有案子没了结，上级部门要走动，阎大哥，我们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不用这么客气。”
阎解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求人办事的话现在说出口，刚思考着如何把话题转回去，就看见常小蛮颠颠的跑去东厢房的位置。
常威就势道：“就这样吧，阎大哥，等过完年我们再约，到时候我请你们夫妻俩。”
说完，他错身从旁边绕过去，留下阎解成呆呆的站在原地。
即便再傻，也能听出常威话里的推辞和疏离。
那又能怎么办呢？
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更何况自家老娘还把他给得罪了！
龙组睚眦啊！
东厢房门前，常小蛮仰着脑袋喊道：“默默姨姨。”
小姑娘跑出来，“小蛮，你小姨回去啦。”
“默默姨姨去我家吃饭饭。”
“不去啦，你快回去吃。”
“要去。”常小蛮坚定的喊了句，仰着小脑袋很认真的邀请。
小姑娘瘪瘪嘴，抬头看见缓步走来的常威，“大锅，我不去啦。”
常威招了招手，“我和你爸爸也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来吧。”
常小蛮原地蹦了蹦，急切道：“要去。”
熊初墨在廊檐下迟疑着。
她很喜欢和常家人一起玩，熊家就她一个孩子，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也不熟悉，她没有小伙伴。
熊妈妈怀孕了，她在家里玩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吵着妈妈休息。
在常家不怕，他们不约束孩子，甚至喜欢看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
熊初墨经常去常家玩，但是都会小心避开吃饭的时间。
因为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登门是不礼貌的。
常威曾经请她吃过一次虾子，她不能拒绝，就送了一把折耳根当礼物。
站在门前想了会，她跑回屋拿出一杆小小的红缨枪。
这是她以前的玩具，只有一米长短，木头的，枪头已经磨圆，送给常小蛮玩正好合适。
小丫头扭头看了眼大舅舅，见他轻轻的点头，带着甜甜的笑意接过来，“谢谢默默姨姨。”
小姑娘就很开心。
后罩院里，常珑腻歪在老太太的怀里，打开饭盒开始分肉。
老太太一块，我一块，爷爷一块，我一块，奶奶一块，我一块，娘一块......
等常威回来时，她已经吃的满嘴是油。
常妲把弟弟的棉大衣脱下来拿到门口拍了拍灰挂好，端了热茶过来道：“阎家老大找你做什么？”
“想请我吃饭，我给推了，年前太忙，等年后方便的时候再吃吧。”常威没有提昨天三大妈说拖油瓶的话。
常珑捻起一块肥润润的五花肉强塞进熊初墨的嘴巴里，小声嘀咕着：“我大哥真埋汰，居然在方便的时候和人吃饭，吃什么？吃屎吗？”
熊初墨刚刚感受到嘴里的甜意，听见常珑的话，傻傻的不知道该不该嚼。
珑珑，我在吃肉诶！
吃肉的时候，你说吃屎，到底是谁埋汰？
常天端着热水过来让常威洗脸洗手，听见电话铃响，连忙跑去抱过来。
“杜野，你们那里什么情况？”
“矿洞？你确定吗？”
“好的，不要冒险，等我来了再说。”
常威放下电话，静静地思量片刻，又拨了个号码。
“团儿姐，吃饭了吗？”
“杜野在门头沟那边发现了罪犯的踪迹，对方逃进了矿洞，需要我带着小黄狗去现场。”
“好的，不着急。”
常威有两辆车，一辆威利斯被杜野开走了，另外一辆轿车让范团儿开着。
他就住在鼓楼，上班走路不过十来分钟，胡同里道路狭窄，他并不喜欢开车。
这会去门头沟，自然不可能再走路去，只能让范团儿来接。
常妲听说了，连忙给他端饭，询问道：“团儿过来吃饭吗？”
“不来，她在吃了。”
“嗯。”常妲点了点头，小声道：“晚上黑灯瞎火的，在外面查案注意安全，别什么事都冲在前面，你现在是个干部呢，实在不行就让杜野上。”
常威似笑非笑的看过去，“姐，你就不担心他啊？”
“担心。”常妲没有笑，扭过身子去给常小蛮准备饭菜，留下轻轻的一句话：“可你是我弟。”
常威手里抓着筷子，顿了好一会才开始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