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儿见他也不拦自己,便耐下性子问他:“医师想问什么?”
泽漆:“你既然说你想去死,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棺材,给你烧什么样的纸人,供什么样的供品?”
李凫心里奇道:这是什么疗法?
聪儿认真思索了一下,回道:“棺材用普通便宜的柏木就好,纸人不需要,供品只需一些吃食,可以的话...想要一些庆祥铺子的糕点。”
泽漆认真记下,又抬头问道:“那你想怎么死?”
聪儿不假思索,流着泪悲伤道:“就用这支笔吧,捅脖子就好。”他低头看手中的笔杆,似是心疼它被折断,手指轻轻摩擦起来。
泽漆抬头盯着他,李凫好像又看见了他眼中的漠然:“用这个?你八成不会死得很痛快,因为它很细,捅完还得拔出来,还需流上半个时辰的血,你才能慢慢失去意识,在此期间伤口还会愈合,不再流血后你可能因咽喉呛血窒息而死,期间痛苦又漫长。”他竟然还跟他细细分析起来。
聪儿垂眸啜泣:“我不怕疼...我怕死得太慢母亲会让你把我救回来。”
泽漆认真回道:“是,你想得比较周到些。”
聪儿听他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破涕笑起来:“医师,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发自真心地夸...呵呵...”
泽漆摸了摸他的头:“以后我会多夸夸你的。”
聪儿又感觉有些委屈,嘴一瘪:“我快要死了,恐怕等不到您夸我了。”
泽漆朗声笑道:“那没事,我早晚也会死的,你死后想去哪?我下去后找你,慢慢夸。”
聪儿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憧憬:“死后我大概会先去桃源乡,我只在书中听过这种地方,里面景美人善,我想去看看。”
泽漆:“嗯,我记下了,还有呢?”
聪儿抬眼向往道:“想去看看踏狱山后的莲域国,听说那里土地广袤,大漠孤壁,行人都骑骆驼,那里有很多我没听过的蔬果佳肴,还有...美酒...父亲喜欢喝酒...”说到这他的眼神又暗淡下来。
泽漆不给他机会感伤,连忙问:“青楼呢?乐坊之类的,不好奇吗?”
他才那么点年龄,这种地方平日里恐怕他是想都不敢想。
聪儿红着脸,憋了半天:“嗯...如果死了的话...可以偷偷去看看...”
李凫听他这么说,心里很是酸楚,本该像自己弟弟一般天真玩闹的年纪,竟已有了寻死的念头,可惜可叹。
泽漆又问道:“那见过姑娘们了,你要不要顺便求一人相伴呢?”
聪儿目光炯炯认真道:“大丈夫志在远方,我日行千里天高海阔,怎可带着姑娘让她受这风餐露宿的苦楚?若真能遇到一知心人,等我探够了世间,再好好安定下来,给她以丰衣足食的生活,与她相伴到老。”
李凫有些动容,聪儿在规划自己不受控制的未来,他本该是活泼勇敢的性格,开阔的胸襟,以后也会长成温柔踏实的男子。
泽漆给他把脉,缓声说到:“我这有一瓶药,喝完立刻见效,你也不会感到痛苦,只是药效很快,喝完就不能后悔了。”
聪儿垂眸,皱眉思索,半晌后抬起头,满脸是泪:“医师先生,我不想死,但是我也不想活了...”
泽漆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对他说:“你必须选一个。”
李凫觉得不妥,想劝劝两人,正要开口,聪儿似是下定决心,拿起药就喝。
“诶!医师你...快救人啊!”李凫心惊,又要伸手去拦。
泽漆却是坐定,抬手一挥把两盏灯都熄灭,两人眼睁睁看着聪儿喝完药倒了下去。
李凫有些愤怒地抬头,悲伤地对着泽漆说:“他是个好孩子,好好劝导他是能活下去的,为何要轻易让他寻死?”
泽漆摸了摸聪儿的额头,说到:“他是好孩子,可是他的父母不是好父母。”
他见李凫心疼皱眉,软声安慰道:“放心吧,他没死,我还得治崔夫人呢。”
他出门,叫崔夫人进来。
崔夫人一进门发现儿子倒在床上安安静静,便问医师:“聪儿可是好些了?”
泽漆:“您亲自去看看吧。”
崔夫人慢慢坐到床边,抚摸他还温热的脸,突然手定在鼻子处,崔夫人试探了一会猛然悲恸大哭:“泽漆医师,我让你来医治他,怎么他没有了呼吸!”
泽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刚刚记下的聪儿死后想做的事递给她,开口道:“是聪儿自己选择的,他说受不了父亲的毒打和母亲的漠视了。”
崔夫人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拍开那张单子横生怒意:“他还想寻死?我才想寻死,我老年得子,生完他就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他还未孝敬过我一天,他就敢去死?”
泽漆冷冷道:“你又何尝善待过他,不过是冷眼看他日日挨打罢了。”
崔夫人似是不甘又害怕,抱着聪儿身体抚摸:“他爹管教他也是为了他好,他本就愚笨,不好好教育以后如何能继承家业,独当一面,我拦着就是害他!”
泽漆漠然:“那你看孩子被管教得如何了?”
崔夫人突然抬头,像是找到情绪的发泄口,满脸涕泗对泽漆骂道:“他爹平日里是打他,可若不是你今天给他治死,他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一切都可以改正,一切都能重来,都是你害死了他,我要你和你们医馆陪葬!”
泽漆冷笑一声:“你说他活得好好的?”他也有些怒意,伸手掀开聪儿袖子,“你看看他胳膊上,背上,哪处没有伤痕?你是他母亲还是魔鬼,竟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挨如此毒打,他就算今天不死,也会投河,撞墙,吞金,悬梁,你以为他只是今天突然想死的吗?”
崔夫人哭不动了,松开抱着儿子的手坐在地上呜咽,“我也不想他挨打,他父亲的管教我也不敢插嘴,他打完聪儿还会拿我出气,早知他有寻死的念头,我就是跟老爷拼了也不让他再苦苦受罪...”
泽漆扬眉:“你如何跟他拼?”
崔夫人无声流泪,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我打不过他,就下毒,或是夜里偷袭,把他杀了带上家产远远躲开,只要我聪儿能活过来,我再也不逼他学习到深夜,我也根本不会打他,只要他能活过来...”
泽漆见她满头珠玉,却有一支木制簪子藏在髻中,:“夫人说聪儿未曾孝敬过你一天,可是他亲手做的簪子你也天天带着。”
崔夫人摘下簪子轻轻抚摸,空流眼泪:“我三十二岁才得的他,他从小就爱笑懂事,有了他没有哪一天我是不快乐的,可是他进了学堂,成绩总不如人,其实我不怕他落后...我怕他长歪...”
泽漆看治疗得差不多了,便朗声问她:“若是他能活过来,你会如何待他?”
崔夫人似是听到什么玩笑,苦笑一声又充满希冀地看着聪儿:“若是他能活过来,我便舍出这条命去求老爷,让他不要再打聪儿,若是他还打聪儿,我就像刚刚所说,带他远走高飞。”
似是许愿有了回应,聪儿睁开眼回头对着崔夫人说:“阿娘...”
崔夫人好像魂又回来了,冲向床边抱着聪儿:“孩儿...孩儿...你可还好?”
聪儿回道:“我没事,医师先生的药只是让我呼吸变缓,意识还在,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
泽漆满意开口道:“他想醒来随时都能醒,若是不想醒来,便只沉沉睡去。”
崔夫人抱着聪儿再次哇哇大哭,对泽漆抱歉道:“医师,此事是我的错,我以后定把聪儿保护好,若下次您过来他还在挨打,您就把我和老爷一起毒死。”
泽漆从箱子里掏出一瓶药膏:“这是军中治疗伤口和皮下伤的药,您给他涂几日就好,外伤好治就是心病得慢慢医,过了今天他还是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喜怒不定和狂躁不已,需得崔夫人一起耐心引导保护,聪儿会慢慢变好的。”
聪儿下床给泽漆磕了个头,又给凫儿磕了个头,轻声道:“多谢医师先生和助手姐姐为我治病疗伤。”
李凫不能开口,只快步上前把他扶起来,乱七八糟比了比手势。
泽漆:“她说不用谢,好好保重。”
李凫斜觑了他一眼:还是你懂我。
这时聪儿开口:“刚刚姐姐不是会说话吗?”
李凫:........
泽漆接道:“嗯...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拉着李凫快步出了崔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