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离开了,因为久病而虚浮的脚步此时也利落起来。当年他们孤苦无依的时候没人伸出援手,他为了读书典当了父亲的遗物,当时母子几人抱头痛哭。
可是不读书拜师家族彻底没希望了,他拼尽全力才拜入荀夫子门下,而今发达便要上门,哪来的好事?
人一旦没了道德的束缚,就会轻松许多,自从决定叛出师门,夏释之的心里畅快许多。
母亲死了便死了,再伤心也不能复活她,反而惹来唐王的猜忌,倒不如专心工作,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升职,吃到相邦的大饼。
崔祁的游记正好写到了唐国章节,赵婴的忌日也要到了,他闲来无事便自己走了一趟洛京,却见府邸前有一个青年。
青年正是夏释之,他来这座废弃的府邸是为凭吊前辈,顺便祈祷自己早日升职。他口中念念有词:“赵前辈,您未及弱冠便拜相,能不能指点晚辈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他最近的精神状态实在成谜,除了相邦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他的注意。
崔祁看的好笑,便上前道:“先生何故来此?”
夏释之被吓的一惊,随后他看清了崔祁的样貌,此人身穿青衫,容颜绝佳,而且会来这座荒凉的府邸,看来是那位神秘的崔先生了。
他立即下拜:“原是崔先生大驾,小子夏释之,参见先生!”
崔祁有些奇怪:“在下未曾见过先生才是,先生何以识得在下?”
“大王曾言及,赵相邦有位好友,名为崔祁,身穿青衣,仙风道骨。见先生前来祭奠,小子便知晓了。”
能得荀夫子和白竹青眼就证明了夏释之的聪慧。
崔祁目露笑意:“先生巧慧,在下便是崔祁。”
崔祁是来看故人的,无意和夏释之多言,但他紧紧盯着崔祁,目光能灼出个洞来:“求崔先生指点迷津,小子家在西走三里处,恭候先生到来。”
崔祁见他主动离去很是满意,也就答应了拜访的请求。
府邸越发破败,草丛残存着血迹,崔祁清理后苦涩道:“看来唐王也忘不了幼渔啊,当年我还曾羡慕你有个好学生,现在却是更羡慕了。”
霁儿这个恋爱脑没法治了,他小小年纪就日日想着王家的姑娘,崔祁和姬琮两个单身许久的人根本理解不了,云姬也不行。
她无数次思考为什么自己和唐昭王那个无情无义的君王能生出这么个孩子,却也得不到结果,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但他的功课和修炼不曾落下,崔祁也就不再多言了,他不擅长处理少男少女的青春心事,毕竟他自己从未有过恋情,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管孩子。
可唐王是个好学生,她做的很好,崔祁点燃了香烛:“幼渔,你已经是行业标杆了,刚才有个年轻人来求你保佑他官运亨通呢。”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他也不是长命之人,看来唐王有意缩减相邦权势。你会是空前绝后的那个人,我买过几个版本的唐国记事,你的事情越传越乱,现在已经成了狐狸精了…”
他没说太多,很多话已经说过,没必要重复了。
院中草木在秋风中枯黄,小动物也不敢靠近崔祁,他立在其中倒是感受了谁念秋风独自凉的境界,可惜院子太小,它们很难熬过贫瘠寒冷的冬天。
思及此,崔祁施展法术令此间草木恢复了青翠:“活着总有好事,你们说呢?”
一只小兔子蹦了出来,对崔祁诉说了唐王的罪行:“明明是她压住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杀死哥哥姐姐?”
崔祁摸摸它:“我不知道,但对于她来说几只兔子而已,杀了就杀了。记住,人很危险,不要凑上去。”
帝王如何做想崔祁不知,他也不想知道,再来洛京主要是为了祭奠故人,查探地形和矿物,他不想见唐王了。
都说女儿肖父,他们父女俩太像了,都是崔祁所不喜的那类人。
唯利是图,薄情寡义,权力至上,但他们的确是最适合掌权的人,而且唐昭王的当机立断他非常欣赏,眼见儿子不行能迅速转变思维,立了剑珣。
待到香烛燃尽,崔祁离开了破败的庭院,柳树下埋葬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相邦,而今也是一把灰烬了。
按照夏释之给的地址,崔祁敲响了门,是公主瑰开的门:“崔先生?您怎么来了?”
他行了礼:“幼渔忌日,来拜访故人。”
他曾见过这个姑娘,当年她口无遮拦,如今再看已是气质内敛,不见昔日天真了。
很快夏释之就冲了出来:“崔先生可算来了!”
他的热情让崔祁无所适从,还是瑰打了圆场:“崔先生远道而来,不如先用膳可好?”
崔祁点点头:“也是,数年不见,公主长大了。”
他只好说些场面话,公主瑰也看出他的窘迫,便引着崔祁去了会客室:“此处不比宫中,崔先生不要嫌弃。”
她知道夏释之的俸禄都被挪用了,她不可能用自己的嫁妆去填窟窿,所以现在府内的生计十分艰难,但她有唐王贴补,吃苦的只有夏释之。
考虑到崔祁的口味,矮几上的饭食都精细非常,他客套道:“有劳公主破费,之前听闻公主出降,没想到是夏奉常。”
他曾听赵婴谈及过夏释之,当时他夸奖这个年轻人的大局观很强,看他如今状态怕是精神上受到打击了。
两人一时无话,崔祁饮下清茶后便打算离席,可瑰却苦笑道:“崔先生还是不要住客房了,不然夏释之一定会去打扰您休息的。”
“哦?此言何意?”
崔祁讨厌睡眠被破坏,公主瑰继续说道:“他的母亲见我迟迟无子,便买了几个舞姬打算做侍妾,此事大王怎么可能不知?他的母亲被判了腰斩,死前口中咬着的布条也被送了回来,所以他最近…”
崔祁看过新法,凡是尚主之人不可纳妾,不可续弦。
当然,若是嫁给他国君王则不受新法保护,所以公主都希望嫁在国内,最好就留在洛京。
母亲死于非命,唐王还如此做,精神好了才怪!
崔祁明白了夏释之为何满脸癫狂,他只剩下相邦这根救命稻草了。
果不其然,崔祁跨过门槛时就看到等待的夏释之,秋风寒凉,他低低地咳嗽起来。
可望见那抹青色,他激动起来:“唐国吃食粗粝,崔先生可还习惯?”
崔祁内心抓狂,面上依旧平静:“在下来洛京多次,自然习惯。”
自来乐陵,崔祁见过许多精神不大好的人,卫国更是全员发疯,但像夏释之这样只想升职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夏先生何必问我,我从未上过朝堂,与幼渔相交也并非和官职有关。”
“崔先生何必自谦,您很有智慧。”
夏释之裹紧披风,他大病未愈,身体还很虚弱,面色被风吹的发青,崔祁不知怎么劝,便同他进了书房详谈。
书房内大多是儒家典籍,有些是荀夫子亲自做的批录,杂书也不少,甚至有一本《百草姑娘》。
崔祁脸一红,他自己写是一回事,可看到读者却难免紧张。而且这本书是他的处女作,他不想看第二遍。
“夏先生为何认定我巧慧?”
崔祁别过头去,选择先发制人,夏释之诚实道:“我不清楚,但从崔先生的作为能感受到。”
他不知道崔祁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为何与赵婴交友,一个蝇营狗苟的官僚和一个清修的道士怎么看也不能凑到一起。
崔祁指指自己的心口:“这颗心脏已经跳动二百年了。夏先生,我的生命是你的十倍,再愚钝的人也能学到些什么。”
夏释之惊住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崔先生是传闻中的长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