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半年的白日过去,接下来是六个月的黑夜,崔祁躲在自己建造的冰屋子中害怕的发抖,什么声音都没有,寒鸦振翅和风声都消失了,天地寂静。
他不能动用法术照亮身边,便只好咬牙忍着,就在他要睡过去的时候,一团黑影飞了过来。
“你害怕吗?”
是玄雪!崔祁抖抖身上的雪:“我当然会害怕,玄雪,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我该怎么办?”
他是孩童身形,焦虑恐惧的表情让他看起来非常可怜,玄雪思索一会:“那就睡觉吧,不过不要睡太久,今夜有极光。”
极光只会出现在极地,其华彩绚烂令人心折,也是寒鸦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它们生于斯长于斯,一生都不能离开,在这无尽的虚无中总该有些乐趣,极光和一甲子一开花的血梅花是铺天盖地的白色中少见的色彩。
而且极光的颜色不是固定的,寒鸦喜欢猜测下一次会是什么颜色,输了的要替赢的看一天矿脉。
“极光来了可以叫醒我吗?我可能醒不过来。”
崔祁缩进厚重的雪层,他看不清,只有一个虚晃的影子。
天边出现了绚烂的极光,今夜的主色是绿色,玄血用短小的翅膀扑打崔祁:“快醒醒,极光出现了!”
崔祁睁眼便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撼的风景,它好像很轻,又好像极重,没人能抓住极光,在展现自己的美丽后,它消失了。
崔祁震撼地说不出话,可玄雪喜滋滋的:“今天我赢了,可以休息一天。崔祁,你还要在这里住很久呢,别这么大惊小怪。”
崔祁回过神:“或许吧,但我是第一次见这么壮美的景色。”
漫漫黑夜不会因极光一瞬的惊艳变短,崔祁大部分时间都匍匐在雪地上,暴烈的风雪让他睁不开双眼,一切都变得虚无,只有玄雪的到来能缓解一二。
“我不想在北海了,我记得我是有家的。”
崔祁不敢哭,流下的泪水会在脸上结冰,而且无法融化,要想取下只能暴力撕扯,他怕痛的。
可他真的好害怕,怪不得大多修士不愿意走修复身体的路,真的好难啊。
需要九生一死地寻找混沌气,需要无数天材地宝维持身体和魂魄,更需要在虚无之地摸爬滚打几十年稳定神魂。
他跪在雪地,祈求道:“我要回家,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不要在北海了,我要回家…”
他只想回家,可他不能回去,神魂离体之前的努力便白费了,师父受了那样重的伤,黄鹂师伯也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给他续命,不能放弃。
抓起一把雪塞入口中,崔祁清醒些许:“加油!不放弃!崔祁你不能输,为了复生花了几百万的灵石呢。”
他爬了起来,磕磕绊绊地继续向前走去,心里则是一直加油打气,不要怕,不要怕,黑夜总会褪去。
长久的白昼也是折磨,崔祁阖眸也难以入睡,只能把自己埋进雪里才能得到安眠,昼夜颠倒的生活让他痛苦非常。
在第七年,期盼已久的血梅花盛开了,这是唯一能在北海盛放的花朵,崔祁身量小,只望到一片血色。
玄雪为他衔了一朵下来:“崔祁,给你。”
血梅花树木极为高大,达数十丈,且树干虬结,无法攀爬,只有飞鸟能取得花穗。
“多谢。”
崔祁把鲜红的花朵放在鼻下轻嗅,香气馥郁,却转瞬即逝,离开树木的花朵在一盏茶后迅速凋零,化为一抹红色的雪。
崔祁怔住了:“果然,生在北地的生灵都不能离开家乡。”
玄雪安慰道:“我无力背负你上高处,但梅花还是很多的。”
崔祁攥紧红雪,坚定地摇头:“不必了,这样也好。”
血梅花的花期短暂,不过两日树下便落了一层红血,一场暴风过后,稀稀落落的红色也掩藏在纯白之下。
崔祁的体温已经不足以令白雪融化了,他彻底融入了这里,成为霜雪的一部分。
在第九年来了两位修士,他们自然是为了矿脉而来,崔祁躲在高大的血梅树后,他现在没有自保的能力,能否取得就要看能力和运气了。
寒鸦凄厉地鸣叫,将修士团团围住,不停地衔来石子和木棍丢下,最年长的那位老者叹道:“作孽啊,我愿葬身北海,只求列位能给小徒一个求矿的机会。”
寒鸦这才停下,口吐人言:“你死都不足以偿还自己的罪孽,既然是你的徒弟,我们不可能让他进去,小子,早点回去吧。”
白须至肩的老者跪了下来:“求您,他没有玄冰铁无法压制体内的蛾火,都是老夫的错,请您网开一面。”
寒鸦冷笑:“当年你求矿失败,一气之下杀害我族五百余,血债难偿!而今凭什么要我族救你的弟子!”
原是自作自受,寒鸦不会无故攻击来去矿的修士,它们多是冷眼旁观。不过寒鸦的恩怨一旦欠下就再难偿还。
只要矿脉和北海在,它们便能永生,而且记得每一个伤害同族的修士,再想求矿绝无可能。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绝,老者抽刀自尽,少年悲愤不已,身上燃起熊熊火焰,是蛾火,身有蛾火之人绝活不过二十岁便会自焚而死,若是能得压制前途不可限量。
少年如同扑火的飞蛾向寒鸦冲去,奈何他神志不清,挥剑胡乱劈砍,反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寒鸦呵呵冷笑:“有这么个师父是你的不幸。”
“不,是师父救了我,他或许做了错事,但他永远是我的师父。”
少年拄剑站了起来:“给我个了断吧。”
寒鸦还是笑:“你未曾伤到我族,我族为何要杀你?小子,回去吧,别白白把性命留在北海。”
崔祁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踱步至少年身前:“小友,强求无益,回去吧。”
玄铁矿是寒鸦的,他无权处置,可少年嗤笑:“回去能如何?我的寿元只剩三年了,您是大能高士,我却日日忍受焚心之苦,你怎能明白?”
他越说越激动,崔祁却平静无波:“蛾火当然痛苦,可这里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做错事便要收到惩罚,你的师父已经付出了代价,你合该回去。”
玄雪见状停在崔祁肩头:“谁没有苦楚?别在北海说苦!”
它气愤不已,难道求矿的成功与否是它们所能掌控的吗?凭什么把怒火发泄在无辜的寒鸦身上?
少年毫无预兆地朝崔祁挥来一剑,剑上带着他体内最凶猛的蛾火,以他目前的情况受这一剑恐怕会当场魂归蒿里。
不过崔祁的战斗意识已经是身体记忆了,他迅速跳开:“我改变主意了,你该留下,如果你这样的人太过强大,道玄永无宁日。”
不通是非,不辨真相,一意孤行,他的性情就算没有蛾火也是恶劣到极致,他如果弱小尚无危害,可要是达到人仙便足以引发动荡。
崔祁不能施展灵力,但他对北海的地形极为熟悉,在绕了几圈后,少年坠入了雪崖。
他顽强地向上攀爬,可崔祁好整以暇地冷眼望他:“放心吧,在北海死去能很快去蒿里的,安心去吧。”
“你到底是谁?北海素来无人,为什么你能在这里如此如鱼得水?”
少年双手淌血,青筋爆出,可崔祁无动于衷:“死人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他不再看,缓步离开了悬崖,肩头的玄雪咯咯笑道:“崔祁,你好厉害啊。”
崔祁谦虚道:“哪里哪里,是他太弱了。”
如果是常态的崔祁,随意便能打败师徒俩联手,可他现在不能用灵力和术法,和鸟儿交流则是残存的本能,若是连语言都失去,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